编辑同志:
您好,贵报8月17日第三版登载《与蓝英年谈中译〈骑兵军日记〉》一文,经朋友告知,找来读了。
首先觉得感激,因为指出译文中的一些错讹之处,不仅对译者本人是指教和鞭策,更对读者有好处。
感激之后,对林源先生的那封信也感到些震惊。原本不想说什么,更不愿多讲此书出
1,林源先生在信中说:“蓝老师,你熟悉苏联历史,也翻译过俄国文学作品,你听说过列宁亲自参加苏波战争并与巴别尔同床共眠的事吗?现在的书中就有这样的奇迹:‘与列宁并排睡在干草上,他是拉脱维亚人。’(17页17行)‘列宁在参谋部睡着了,一脸傻气,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21页倒5行)‘列宁的嘴唇肿胀,耷拉着肩膀,他很辛苦。’(26页倒1行―27页第1行)”――“列宁”是俄国人的一个姓氏,并非凡在译文中出现这两个字,所指即是“伟大领袖列宁”。译者再浅陋,这一点也还知道,猜想林源先生应该更清楚吧。其实这里确有错误,因为译者看错俄文的一个字母,把“列宾”误作了“列宁”,如果林源先生查对原文,倒不难发现这个错误,奇怪的倒是这句话:“蓝老师,你熟悉苏联历史,也翻译过俄国文学作品,你听说过列宁亲自参加苏波战争并与巴别尔同床共眠的事吗?”林先生想像力似乎用错了地方,倒是应该把这句里列宁改为“大画家列宾”更合适。
2,“‘阴郁的心情’(7,8)。这里涉及作者对士兵的评价,‘心灵’(души)不能译成‘心情’,应该忠于原文,译成‘灰色的心灵’或‘灰色的灵魂’。”――души这个词在不同语境下可做“心灵”、“心情”、“灵魂”、“感情”、“人物”等几个意思讲。假如真的译作“心灵”或是“灵魂”,恐怕林源先生也要指出来,说应该忠于原文,译成“心情”的。
3,“‘白晃晃的,非梦中的,颓败而沉寂的城’(7,12)。原文是:белый,несонный,аподбитый,притихшийгород.可译成‘一座白色的城市,说不上死气沉沉,但已大伤元气,静悄悄的’。”――сонный这个词本义为“梦的,睡梦中的”,转义为“死气沉沉、无精打采”等等;подбитый在原文语境中为“被打倒,被打坏”的意思,“元气大伤”的译法也属于转义。在这两个词上以及整句话上,原译文取接近本义的译法。翻译措辞似乎不唯独林先生会反复琢磨推敲,不知他缘何断定我的译句是错译或误译。
4,“‘他的哲学――大家心知肚明,他们一边嚎叫着真理,一边屠杀一切’(8,5-6)。原文:Егофилософия――всеговорят,чтоонивоюютзаправдуивсеграбят。这里既没有‘心知肚明’,也没有‘嚎叫’和‘“屠杀’。正确的译文:‘他的哲学――他们都说自己为真理而战斗,可是他们都抢劫。’”――“嚎叫”和“屠杀”确属误译。但依我看,林源先生的译文也成问题,似乎是误解了всеговорят,чтоонивоюютзаправдуивсеграбят这句话,因为从主从句的关系看,“大家都说”中的“大家”与从句中的“他们”并非指同一群人,假如是同一群人的话,就应该是这样的意思:大家都说自己为真理而战并(说)劫掠一切。而从上下文的意思来看显然不通。我认为“大家都在说”这个“大家”与从句中的“他们”不是同一主体。而всеговорят大概应该理解为“众所周知”、“大家都在谈论”的意思。放在原文语境里应该是指:所有人(老百姓或犹太人)都知道,他们(军队)一面在为真理而战,一面抢劫一切(все在这里可当作“一切”理解)。
5,“‘漂亮话,讨厌的胡子,我们交谈’(8,6)。作者对店铺老板怀有好感,认为他的话说到了点子上,怎么会讨厌他的胡子?Замечательныеслова,бороденка,разговариваем应译成‘这话说得真好,这小胡子,我们交谈。’”――这一句,原译文可以说完全照原文直译。其中бороденка一词,是“难看的胡子,讨厌的胡子”的意思。至于林源先生的分析:“作者对店铺老板怀有好感,认为他的话说到了点子上,怎么会讨厌他的胡子?”不知道是基于什么逻辑:喜欢一个人和这个人的胡子长得难看,两者大概没有必然矛盾吧。而林源先生译作“这小胡子”,读来似乎很亲切,但其实是误译。另外也可参照《骑兵军》(戴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中《基大利》一篇(日记中的这个人物是小说主人公基大利的原型),基大利长着的便是“瓦灰色的难看的大胡子”。虽然还不至于像林源先生一样“笑痛肚皮”,但还真是不好想象一个留着“小胡子”、教授《塔木德》经书、绰号为“先知”的犹太老人。
6,“‘风趣的老太婆’(Интереснаястаруха)(8,8)。译者混淆了‘有趣’和‘风趣’。应该是‘老太挺有意思’。”――不知道林源先生如何把这句当作错译或误译的,Интересная的中文意思为“有趣的,让人感兴趣的,有意思的,招人喜欢的”等等,而林源先生认为只能译作“老太挺有意思”,这确乎属于表述之差异,实难担起“错”或“误”之责。除非林先生另有惟独自己的译法才准确的意思吧。7,“‘与前来借盒子的俄罗斯女人交谈’(Разговорсрусской,пришедшейодолжитьлоханку)(8,10)。应是:‘与前来借木盆的俄罗斯女人交谈’。”――确实混淆了“盒子”与“盆子”,虽然我保证是排印错误,但感谢林源先生给指出来。
8,“‘请宽恕我吧,死去的人’(8,11)。原文是:прощайте,мертвецы.正确的译文应是‘再见了,死去的人’。”――从字面上看,这虽然是俄文中很常用的一句话,一般也译作“再见了,死去的人”,翻译时选择прощайте这个词“原谅”“宽恕”的词义,是因为结合上下文的意思,考虑作者可能省略了“我”这个俄文单词。
9,“‘谈论布琼尼部队里的工作’(ослужбеуБуденного)(8,12)。应是‘谈论在布琼尼部队里当兵的事。’”――службе这个词既可译作“工作”,又可译作“服役”,结合上下文,考虑谈论主体的身份不很明确,并且因为上一句为“谈论工会的事”,翻译时用了“工作”一词,不知道林先生何以认为这里是错译。
10,“‘在市场抓了四十五个犹太人’(собралинарынке45евреев8,15)。应是‘把四十五个犹太人集中到市场。’”――林源先生显然是没有看明白这句话,рынке在这里是第六格,清楚地表明了行为(抓了四十五个犹太人)发生的地点(在市场),而不是“到市场”的意思。“在市场”还是“到市场”即使有些歧义,其实结合上下文也可以理解得更清晰些(下一句为“把他们带到屠宰场”),原文的意思应该是:“在市场抓了四十五个犹太人,带往屠宰场”。
11,“‘焚毁六所房子,大教堂内,科努霍夫斯基的房子――我眼前的便是’(8,16)。科努霍夫斯基的房子怎么在大教堂内?简直不知所云。原文‘Подожгли6домов,домКонюховскогонаКафедральнойосматриваю’中根本没有大教堂,该句的意思是:‘烧毁了六幢房子,我仔细察看卡费得拉尔纳亚街上科纽霍夫斯基家的房子。’”――作者在原文中写作наКафедральной,没有写出形容词后面的名词,可能是“教堂”,也可能是“街道”,而Кафедральной这个词有“大教堂的”意思,如果后面加教堂一词,则为“大教堂”。这里译作“在大教堂内”,或许有待商榷,如果译作“教堂街上”可能更准确些。而至于林源先生觉得好笑的“科努霍夫斯基的房子怎么在大教堂内?”这个问题,也没那么费解吧:说到教堂,并非单指一座房子,教堂也可能包括一个建筑群,包括院落、神职人员的住所等等。
林源先生信中所说,“巴别尔的作品不好译,翻译日记就更难”,我深表赞同。翻译这本战地日记时所碰到种种疑难,在阅读和翻译其他俄文作品时,几乎从未有过。译出之后,惴惴不安以外,也希望能听到读者以及懂俄文的朋友们的意见;而大家认真指正的地方(其中就包括林源先生指出的几处),我都是万分感谢的。此外,在其他媒体上我也曾说过:“这本书出来之后,说来我并不太满意,总觉得时间仓促,加之自己水平有限。排印上的错误自然难以避免,就是硬伤也有不少。如果能多些打磨工夫,多参照一下相关资料,应该会好一点。但是白纸黑字,也就只能留下遗憾和对读者的歉意了。”倘若能有再版的机会,一定认真改过。
但如上所述,让林源先生见笑和指正的误译、错译中,还是有一些值得讨论的地方。而为了证明译本“错得离谱,往往令你目瞪口呆,有时候又会让你笑痛肚皮”,林源先生便拿出一篇,一口气挑出十六处错误来,作为译者,感到这“苛责”未免过于“苛”了,以至在此“辩白”都忐忑不安,就是再惹出些怪责也未可知。低头认罪之余,到底还需向读者做些交待,也是不想因此混淆视听的意思。至于蓝英年先生回信中有关出版社的话,我觉得先得把上面说的这些都搞清了,才能成立。
编安
王若行二零零五年八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