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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在数字空间的文学书信

2005-09-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纽约时报书评》9月4日发表蕾切尔・康纳迪奥的长文,论及作家、电子邮件和文学史的档案保存与研究。文中采访了多位著名的英美作家和出版人。全译如下:

回到20世纪,当出版商们还在享用有三杯马提尼酒的午餐,从布赖恩・茅尔学院(Bryn Mawr)刚

毕业的年轻女生们只能做秘书,还当不上编辑的时候,关于电话将让文学传记走向死亡的哀婉之声曾不绝于耳。作家们用不着写信,便可不费吹灰之力,通过电话大聊特聊,而留不下任何记录。

拉什迪是少有的电子邮件“大保存家”

保存还是不保存

今天,文学传记作家和文化史学家们要面对一个新的挑战:电子邮件。问题不在于作者和编辑之间的通信变少了,而是这些通信正在漫无止境地暴涨――然而电子邮件的内容并不总能得到保存。很多出版社、杂志社和作家都坦率承认,他们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或制度,来保存电子邮件,更不用说把它们存为某种格式,好让学者们方便取阅了。传记,无论纪实性的还是小说化的,或许是今日最多产的文学体裁之一,但是,它所赖以生存的,却是一种越来越少,或是遗失在网络空间中的信件。今年,仅法劳斯特劳斯和吉罗出版社(Farrar,Straus & Giroux)一家便出版了《洛厄尔书信集》(The Letters of Robert Lowell)和一部基于其书信写成的评论家埃德蒙・威尔逊(Edmund Wilson)的传记。但这并不能说明,该出版社一定会将自己与作家们的通信保存下来。“我试图保存那些有实际内容的,与我们正在做的书有关的,或是我们与作家之间交往的信件,可我也知道,我没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下来――尤其是传记家们会特别感兴趣的那些私人交流,”法劳斯特劳斯和吉罗出版社总裁和发行人乔纳森・加莱西(Jonathan Galassi)说(当然这也是通过电子邮件,本文中大部分的编辑和作家也是如此),“我想我们还没有任何成体系的长期方法,来处理将来这些通信,但我认为,我们应该去做。”

拥有诺普夫(Alfred A. Knopf)、道布尔戴(Doubleday)和矮脚鸡戴尔(Bantam Dell)等出版社的兰登书屋公司(Random House Inc.),也没有制定什么指导方针。“目前,关于作家与出版社之间往来电子通信的存档事宜,兰登书屋公司尚无明确的集体政策,但我们将建立一个中央电子档案库,来收存出版资料,”兰登书屋发言人斯图尔特・艾波鲍姆表示,“至于希望保存何种作者与出版社之间的通信和资料,我们的下属出版社会各自做出决定。”诺顿出版公司(W.W.Norton)亦无存储电邮信息或通信的制度,哈考特出版社(Harcourt)的档案管理规定则尚未包括电子邮件通信。

尽管《纽约客》杂志的总编大卫・雷姆尼克(David Remnick)说,他认为该杂志首任总编辑哈罗德・罗斯(Harold Ross)的书信集是“我读过的关于《纽约客》的最好的书”,可是,你将不会看得到雷姆尼克的书信集――或是电邮通信集。“噢,上帝不允许啊,”雷姆尼克说。首先,《纽约客》定期从系统中清除信息。《纽约客》的小说编辑黛博拉・特雷斯曼(Deborah Treisman)与许多在世的最重要的作家保持着通信联系,她坦承自己并非总是保存信件。“很不幸,我没发现什么对电邮通信进行电子存档的便捷方法,所以我也不经常保存,而过上几个月,它们就被从我们的服务器上清除掉了,”特雷斯曼说,“可如果在编辑的过程中,跟作者往来的电子邮件特别有趣或发人深省,我有时还是会把它们打印出来存档。”小说部门的文档最后会交由纽约公共图书馆收藏,她说:“这样,将来就能有人把它们发掘出来。”

至于对未来学术研究的影响,“我没怎么花太多的时间来考虑,”雷姆尼克说。“我得说些不太中听的:一般来说,很多学问我都很尊重,可最当真的还是书,而不是‘聊书’,”他说,“有些东西确实遗失了,我倒没觉得这是我们会失去的最重要的文学事物。”

有没有保存的必要

不管聊不聊书,伟大的书信仍是伟大的文学。例如,在罗伯特・洛厄尔的信中,世俗生活很快便转入完全的感情世界。“我想,我们谈论税款的信件一定是互相错过了,”洛厄尔1971年写信给即将离婚的妻子伊丽莎白・哈德威克(Elizabeth Hardwick)说,“在午夜的改稿,悠闲的沐浴和匆忙的更衣时,我一直在想着我们漫长的过去,”他继续写道,“没有了你,就好像是在蹒跚学步。”有些整本整本的书也不及这13个字,能传达出这么多绝无掩饰的感情。

电子邮件是为随时联络而设计的,因而难免在语气上不同于邮寄的信件,后者允许写信人花时间仔细思考,审视自己的人生。而电子邮件发送出的想法,往往不太注重措辞,更直白乏味,常常一挥而就,且易生歧义,因此更像是出自微波炉,而非文火慢炖。“我常常觉得,根据电子邮件写成的文学传记,大概类同废纸,”布莱克・贝利(Blake Bailey)说,他写过理查德・叶茨(Richard Yates)的传记,还有一本即将出版的约翰・契弗(John Cheever)传。电子邮件“过于短命了:人们匆匆写就,缺乏传统的(而且现已完全死亡的)书信才有的那种精确和情绪”。

亨利・罗斯(Henry Roth)新传的作者史蒂文・凯尔曼(Steven Kellman)预言,电邮通信兴起的影响所及,将不仅仅是传记作家,还有历史学家。“比如说,如果杰斐逊、麦迪逊和门罗在立宪时的思想交流均已消失在电子空间的话,那么我们对美国宪法的理解便可能大为不同,”他说。

后人也许不在乎出版商收集的大宗邮件,或是员工例行公事从其工作账号中发出的个人信件――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企业而非其作者的资产。但是,出版社在保存什么、怎么保存的问题上的混乱,却让文化历史学家们感到不安。“记忆完全而怪异地不可靠,所以采访只能谈及一点,就像一个个罗生门,如果就某处相同的段落,采访五个不同的人,我绝对敢说,会听到五个大不相同的版本,”贝利说,“书信则多多少少提供了当时的记录,并有很多主观上的细微差别。”

有些人仍然认为,电子邮件在数量而不一定是质量上,有助于传记作家。“我知道有许多作家写很长的电子邮件,或许发邮件也发得更多,因为他们不必再忙活着弄信封、邮票和打印机了,”卡尔・罗利森(Carl Rollyson)说。他是个多产的传记作家,曾写过丽贝卡・威斯特(Rebecca West)、玛丽莲・梦露等很多人物的传记。“我想,电子邮件会让传记作家们获益巨大,也许人们终将不会再为写信时代的终结而抱怨。”

怎么保存

要想从中获益,也许非得让作家们保存自己的电子邮件不可。“不幸的是,我认为作家一旦在保存档案资料方面变得自觉起来,游戏也便结束了。”作家乔纳森・弗伦岑(Jonathan Franzen)说,“最次也会让人觉得你自吹自擂。我也不知道你如何能够抵御只选那些为自己说好话的资料的诱惑。而且你不仅仅可以挑选,还可以凭空捏造!除非你真的缺钱花,或是想投德州大学那些阔佬收集家所好,否则我真是很难想象你干嘛会嚷嚷自己正在收集这些东西,”他说,话中所指乃德克萨斯大学的兰塞姆中心(The Ransom Center),该机构已购买了很多美国作家的档案。然而,作家们对自己的书信可能获得不朽的文学声名一事早已心知肚明。例如亨特・汤普森(Hunter S. Thompson),便把自己写的很多信都留了副本。还有些作家会毁掉自己的信,以保护自己的隐私,或是让人专注他们的作品,而非其生活。今天,很难保证人人都能存留电子邮件收件箱里的一切。

作家是不是保留其电子邮件,看来更多要取决于其技术上的熟练程度,而非有关保存之道的哲学深度。要想把邮件保存到桌面、ZIP驱动器或外置硬盘,甚至把它们打印出来并不难――但是文坛或许仍然需要一支技术特种部队。“我有一个普通的Yahoo账号,我能把电子邮件立刻保存下来,可就是存不到硬盘上。我给Yahoo发过邮件,询问怎样才能把我所有的电子邮件都存到硬盘上,但是没人答复我,”小说家扎迪・史密斯(Zadie Smith)说。她说,她已经保留了12000封电子邮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与其他作家、我的编辑和文字编校(copy editor)等人的通信。有些电子邮件非常棒,是那些我觉得给人家提鞋都不配的作家写来的,”史密斯说。“我猜,就跟我在电脑上写的所有东西一样,它们的出路只有一条――被人遗忘。我的长短篇小说的草稿一部也没有了。我只是点击‘存盘’,覆盖原来的,直到我写完定稿。所有的稿子都跟我出的书一模一样。”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也是个三心二意的保存者。“玛格丽特的英国代理人一直惦记着这事儿,还说过:‘把一切都存下来,’可实际上我们没这么做,”阿特伍德的助手露茜娅・西诺(Lucia Cino)说。“玛格丽特是这么说的,‘我们一起保存那些或许得复查的东西。而我自己保存东西的原因是出于多愁善感。’”安妮・普鲁克斯(Annie Proulx)也是此类作家中的一员。“我确实会把某些电子邮件在硬盘上存一份,其中大多数与出书前后的经济往来有关,或是旅行的细节,以及作家朋友们的电子邮件。除了这些,我没太想这些事,”她说。小说家TC・博伊尔(T.C.Boyle)说,他有时会把电子邮件打印出来,“这不大是为了让将来的学者深入研究我的作品,而只是出于和我的编辑或代理人交涉时的实际需要――就是让我能有一份往来通信的记录。”

这个话题之所以近来开始为人关注,是因为作家里克・穆迪(Rick Moody)曾打算卖掉他的部分文档,后来他又决定不卖了。“等我全忙活完了,中间商已经看过了所有东西,这时又问,‘电子邮件在哪儿?你都存下来了吗?’这有点儿让我想到,其中是有规则可循的,尽管这是个非常没有规则的规则,”穆迪说,“如果有电子邮件让我觉得有趣,我就会把它们存下来。我不会把利特尔布朗出版社(Little,Brown)发来的每封谈及很快要出的书的电子邮件都存下来。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好像没多大意思,”他说,“但是,我保存着他们写来的第一封说他们喜欢我的新书的邮件。这就是标准,简洁而单纯。各种各样的惊奇,愉悦,热情。”

保存者

尼科尔森・贝克(Nicholson Baker)是个有系统地保存其电子邮件的作家,他的著作《折来折去》(Double Fold)是对图书馆将报纸和其他珍稀藏品转为缩微胶卷时造成损毁的大声抗议。“我删完东西会后悔,哪怕有时删掉的是垃圾邮件,”贝克说,“从1993年开始,我几乎保存下了一切,无论收到的还是发出去的,只丢了一千封左右的邮件,那是因为有家航运公司摔坏了我的电脑。我的信件总数已经超过了两个G――我知道这个是因为我的老版本Outlook在超过两个G限额时停止了响应。等我升级了软件,便把过去的邮件转成了新格式。这是我用的唯一一种存档系统。”

萨尔曼・拉什迪也是个保存者。“是的,90年代中期我开始经常使用电脑,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保存自己的电子邮件,包括我写的和我收到的。没错儿,我想我的任何档案都会包括这些数量极巨的电邮文件,”拉什迪说,“我发电子邮件的量很大,里头什么都有,个人通信、文本、商业信函、笑话,无所不包,可是别想让我记住我都写了些什么。”拉什迪说,他把自己的很多信件备份到了一块外置硬盘上,也曾把旧电脑上的信件转存在上面。

拉什迪的代理人安德鲁・怀利(Andrew Wylie)听了这些一定会非常受用,他希望居间代理,把自己明星荟萃的作家客户们的文档卖掉。电子邮件是“非常非常有价值的资产”,怀利说:“我想,电子邮件结集成书,要比传统的手写书信集更为有趣。”他接着说:“书信这种形式慢得很。它就像飞机出现之前的旅行,”而电子邮件“会很快解决问题”,这样学者们便有可能追踪特定的主题或日期。怀利说,如果作家的文档包括电子邮件,便可平添“相当大”的价值。对此孜孜以求的代理人或图书馆的问题在于如何防止其“外推贬值”(extrapolated diminishment of value),他又说:“我可以确信,在未来40年间,戴夫・埃格斯(Dave Eggers)的电子邮件书信集可以出上十大卷,而且我认为,这些书绝对会引人入胜。”埃格斯是怀利的另一位客户(但怀利说,尚无计划很快出售拉什迪或埃格斯的电邮信件)。

兰塞姆中心――弗伦岑称之为“阔佬收集家”――正在连同文档,一并收藏作家的电邮通信。它那庞大的藏品库中,包括海明威和艾伦・金斯堡的部分文档,以及诺普夫书局的工作档案,但1998年兰登书屋被德国出版巨头贝塔斯曼并购之后,这一做法已遭损害。据诺普夫和兰登书屋的发言人称,自那时起,除了首版书之外,诺普夫便不再向兰塞姆中心提供任何资料,而是把它们送往兰登书屋设在康涅狄格州一处在建的档案库集中保存。对兰塞姆中心的主任托马斯・斯代利(Thomas F.Staley)而言,这一变化令人遗憾,且将“耗资巨大,也限制了学术研究”。诺普夫的一位发言人表示,诺普夫希望将来能一式两份,将资料分送兰塞姆中心和兰登书屋档案库。

然而,即使学者们能在计划中的兰登书屋档案库内开展研究――与兰塞姆中心不同,此地将不会对公众开放――也不能保证他们能阅读该公司的电邮通信,如果兰登书屋保存了这些电子邮件的话。兰塞姆中心主管技术和数字服务的副主任克里斯・吉斯林(Kris Kiesling)说,如何让电子邮件以一种既安全又方便的形式开放,颇有些令人“头痛”。“刚开始得到作家们包括电子邮件在内的文档时,如果不是太多,我们会设法把这些电子邮件打印出来,”他说,“如果我们允许人们在线使用这些邮件,便要承担风险,因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人们可能会删掉或改变某些东西。”

图书馆们则寄希望于美国国家档案馆(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先行一步。国家档案馆电子档案计划的主管肯尼思・蒂博多(Kenneth Thibodeau)说,未来几周内,国家档案馆有望与某公司签下合同,以开发一种系统,可以“不再依赖任何专门的硬件或软件,也许永久地”保存电邮通信和其他电子纪录。作家们的电子邮件也许有些风险,可是跟联邦政府的邮件面临的风险比起来,便无法相提并论了。仅克林顿时代的白宫,便有3200万封电子邮件等着国家档案馆审评挑选。萨尔曼・拉什迪到底会不会这么多产,我们不知道。也许只有他――以及安德鲁・怀利――才一清二楚。

文中小标题为译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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