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拖鞋进白宫
无礼之仪,并不比彻底的粗鲁好上多少,所谓衣冠禽兽和伪君子便是写照;而无仪之礼,反而弥足珍贵,譬如周公吐哺和蔡邕倒
履;当然,既有礼又有仪,更是上上之选,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可见其难。
据《纽约时报》报道说,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无礼”后,美国人开始重拾对礼仪的重视,“礼仪产业”也似乎迎来了复兴。美国人在调查中抱怨“在公众场合用手机大声地讲电话,电子邮件中总是出现显而易见的语法问题,商店里的店员很烦人,等等”,认为“现代社会匆忙的生活脚步使父母疏于教导孩子们应有的礼节规则”,也有人把这些归罪于网络技术的发展。《南方周末》记者则追溯到19世纪60年代美国的“礼崩乐坏”,认为是那时候的放纵自我和挑战权威带来了今天日常生活的尴尬。近年来典型事件有两个:一个是女高中生在电视节目中询问前总统克林顿“你穿什么样的内裤,是平脚裤还是三角裤?”克林顿“幽默”地回答道,“我偏爱紧身一些的。”另一个则是现总统布什和一群女大学生合影时,前排几个同学穿着拖鞋就随随便便上了大雅之堂。
前些日子,香港迪斯尼乐园正式开园。有记者报道:有广州小男孩在浪漫的睡公主城堡前,光着屁股撒了一泡尿,还露出“小鸟”四处跑;有大叔在非吸烟区吞云吐雾,有人脱鞋横躺在长椅上,或累极蹲在地上……而迪斯尼的员工则甚少上前阻止这些行为,只是采取一些清洁地面等补救措施。并且评论道:在迎客首日,内地游客带过去的种种“文化冲击”,给标榜整洁、秩序、完美的香港迪士尼乐园似乎留下了一曲不太和谐的音符。尽管非常委婉,但还是如同《芝加哥论坛报》“你就穿着拖鞋去白宫?!”的头版标题一样,看得出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当然,也有人辩解,说乐园基本设施不够完善,才造成了这一情景,而且,这些只不过是种习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诸如此类。
如果不是拿出“失礼”这个词,还真的很难给这些引起诸多争议的事情定位,可能会在隐私、权威、平等、自由、开放、时髦、流行等词中寻找到一些粉饰。反对者也未必清楚自己在反对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心里觉得不舒服而已。60年代年轻人的反叛出自内心的不服,凭什么我们就得接受那么多的束缚,为什么不能靠着本能和欲望来处理所有的事情;而今天的回归,“坐下时如何保持两膝并拢,吃饭时如何正确地使用刀叉,谈话时如何避免出现冷场……”,则昭示了某种外在的仪表更有利于沟通。人是群居性的动物,但往往又如同刺猬般不能靠得太近,我行我素太强调自身的独立性,独立过头便成为孤立,进而会影响到社会交往和职业升迁。《纽约时报》从功利的角度给了人们去进行礼仪培训的理由,礼仪学校和礼仪书籍的火热,似乎给人们一种暗示,有了礼仪就有了利益。
设想,如果每个人都把“无仪”的行为看作是一种自由和享受,简单地去禁止这个禁止那个,重新流行起来的礼仪书上所要求的烦琐的细节,很有可能会成为一种新的束缚。如果讲究仪表的人只是看不惯那些放荡不羁的家伙,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不惯,那他内心未必就有“礼”的存在。所以,礼仪应该分开来看,内礼而外仪,当前所谓礼仪的中兴其实只是仪的中兴,在内心中,大家其实并不一定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根源。无礼之仪,并不比彻底的粗鲁好上多少,所谓衣冠禽兽和伪君子便是写照;而无仪之礼,反而弥足珍贵,譬如周公吐哺和蔡邕倒履;当然,既有礼又有仪,更是上上之选,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可见其难。
礼放在现代社会应该是一种伦理需求,并非简单的道德判断,伦理是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原则。对长辈、对孩子、对朋友、对陌生人,在最基本的尊重和理解之外,又会附加种种不同的表现。每个人面对的社会关系都极为复杂,其间既搀杂了感情,又搀杂了利害,试图以不变应万变,往往会举措失仪。所以,现在流行的礼仪培训,把问题简单化,模式化,让我们知道,在什么场合如何去做,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但手段仅仅是手段而已,没有强烈的伦理需求作为支撑,所养成的这些习惯,姑且认为是好习惯,实现的不过是一种机械的仪。人如同机器一样举手投足,倒像是恢复了大工业社会流水线上的那种摩登时代,不妨名之为“机械君子”,粗鲁固然是没有了,灵性想必也随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