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我们的钱瑗

2005-10-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我们的钱瑗》讲述了《我们仨》中的女儿钱瑗的一生。该书由杨绛以及钱瑗的继子、继女、师长学生、同事好友等合著,描绘出一个为人真诚、治学严谨、孝顺谦和、富有情趣的钱瑗。本文选摘了杨绛及钱瑗的同事、学生对她的记忆。

杨绛:尖兵钱瑗

杨绛,1911年生,苏州东吴大学毕业,清华大学研究生院肄业,留学英国、法国,曾任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清华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研究员。

钱瑗和她父母一样,志气不大。她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立志要当教师的尖兵。尖兵,我原以为是女儿创的新鲜词儿,料想是一名小兵而又是好兵,反正不是什么将领或官长。她毕业后留校当教师,就尽心竭力地当尖兵。钱瑗是怎么样的尖兵,她的同学、同事和学生准比我更了解。

我们夫妇曾探讨女儿的个性。钱锺书说:“刚正,像外公;爱教书,像爷爷。”我觉得这话很恰当。两位祖父迥不相同的性格,在钱瑗身上都很突出。

钱瑗坚强不屈,正直不阿。北师大曾和英国合作培养“英语教学”研究生。钱瑗常和英方管事人争执,怪他们派来的专家英语水平不高,不合北师大英语研究生的要求。结果英国大使请她晚宴,向她道歉,同时也请她说说她的计划和要求。钱瑗的回答头头是道,英大使听了点头称善。我听她讲了,也明白她是在建立一项有用的学科。

有一天,北师大将招待英国文化委员会派来的一位监管人。校内的英国专家听说这人已视察过许多中国的大学,脾气很大,总使人难堪,所以事先和钱瑗打招呼,说那人的严厉是“冲着我们”,叫钱瑗别介意。钱瑗不免也摆足了战斗的姿态。不料这位客人和钱瑗谈话之后非常和气,表示十二分的满意,说“全中国就是北师大一校把这个合作的项目办成功了”,接下慨叹说:“你们中国人太浪费,有了好成绩,不知推广。”钱瑗为这项工作获得学校颁发的一份奖状。她住进医院之前,交给妈妈三份奖状。我想她该是一名好的小兵,称得上尖兵。

钱瑗爱教书,也爱学生。她讲完课晚上回家,得挤车,半路还得倒车,到家该是很累了。可是往往到家来不及坐定,会有人来电话问这问那,电话还很长。有时晚饭后也有学生来找。钱瑗告诉我:她班上的研究生问题最多,没结婚的要结婚,结了婚的要离婚。婚姻问题对学习影响很大,她得认真对待。所以学生找她谈一切问题,她都耐心又细心地一一解答,从不厌倦。我看出她对学生的了解和同情。

早年的学生她看作朋友,因为年龄差距不大。年轻的学生她当作儿女般关爱。有个淘气学生说:“假如我妈能像钱瑗老师这样,我就服她了。”

钱瑗教的文体学是一门繁重而枯燥的课,但她善用例句来解释问题,而选择的例句非常精彩,就把文体学教得生动有趣了。她上高中二年级时曾因病休学一年,当时我已调入文学研究所的外文组(后称社科院外文所),她常陪我上新北大(旧燕京)的图书馆去借书还书。她把我借的书读完一批又读一批,读了许多英国文学作品,这为她选择例句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可惜这许多例句都是她备课时随手拣来的,没留底稿。我曾看过她选的例句,都非常得体,也趣味无穷。钱瑗看到学生喜欢上她的课,就格外卖力,夜深还从各本书里找例句。她的毕业生找工作,大多受重视也受欢迎,她也当作自己的喜事向妈妈报喜。

钱瑗热心教书,关怀学生,赢得了学生的喜爱。她为人刚正,也得到学生和同事的推重。她去世的告别会上,学生和同事都悲伤得不能自制。钱瑗的确也走得太早了些。

如今钱瑗去世快七年半了。她默默无闻,说不上有什么成就,也不是名师,只是行伍间一名小兵。但是她既然只求当尖兵,可说有志竟成,没有虚度此生。做父母的痛惜“可造之材”未能成材,“读书种子”只发了一点芽芽,这只是出于父母心,不是智慧心。我们夫妇常说:但愿多一二知己,不要众多不相知的人闻名。人世间留下一个空名,让不相知、不相识的人信口品评,说长道短,有什么意思呢。钱瑗得免此厄,就是大幸;她还得到许多学生、同事、同学友好的爱重缅怀,更是难得。我曾几次听说:“我们不会忘记钱瑗”,这话并非虚言。“文革”期间钱瑗的学生张君仁强,忽从香港来,慨然向母校捐赠百万元,设立“钱瑗教育基金”,奖励并培养优秀教师。张君此举不仅得到学校的重视,也抚慰了一个妈妈的悲伤。他的同学好友是名编辑,想推出“纪念钱瑗小辑”,他们两人相约各写一篇。钱瑗的学生和同事友好闻讯后,纷纷写文章纪念钱瑗,没几天就写出好多篇。

张仁强:尊师重教

张仁强,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现为香港第一海域有限公司董事长、北师大“钱瑗教育基金”理事长。

2004年8月初,我回到母校北京师大,参加海外校友会会长论坛。师大校园已天翻地覆改变了面貌,而我仍然追忆着旧师大。我漫步到文史楼,文史楼依然在,周围环境却变了。文史楼前的桃花树不知何处去了?我想起钱瑗老师,我们经常在桃花树下开会,读社论,讨论当前形势。会开多了就变闲聊,闲聊多了就变成谈心。钱瑗穿着蓝色整洁的长外套,脸色和桃花相映红。眯眯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露出小巧而洁白的小牙,一直是带着笑容,从来不讲废话。她像天使般,带来春风,小组开会从来没有争吵过。依稀见到钱瑗依旧站在桃花树下,穿着浅蓝色的衣衫,隐隐可见她那娇小玲珑的倩影,梳着整齐的短发,朴实而美丽。我沉醉在美好的回忆中。能否在文史楼前竖上钱瑗的铜像?文史楼会不会将来也被拆掉?……还是成立“钱瑗教育基金”最可以宣扬钱瑗平凡而高尚的品格,宣扬尊师重教的精神,让钱瑗永远活在人们心上。

钱瑗和我的感情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建立的。“文化大革命”最容易看到人性的弱点,也能看到人性的真挚情感。当时发生一件不幸的事,我们北师大外语系的班上有一位同学,叫刘月英,来自山东农村。家里出了状元,她家千方百计给她弄了一床新棉被,她也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被子,不用再跟别人同盖一床被了。“文革”一开始,她响应号召,积极投入运动。她陷入了漩涡,忍受不了巨大的压力,不堪忍受对她人格的侮辱,终于从宿舍四楼跳楼自杀,但她没死却瘫痪残废了。由于残废而不能参加毕业分配,她被遣送回老家,一个连棉被都买不起的家。钱瑗每月给她汇去10元人民币,当时的10元相当于大学生一个月的伙食费,也是钱瑗七分之一的工资。后来钱瑗每月供养刘月英,一直到她去世。她爱护她的学生,在“文化大革命”中,她的学生们也在默默地保护着她。

1972年,我们要分配了。我不能分配到福建和太太一起。我不愿过牛郎织女的生活,大胆寻找理由向校方申请出国,当时很容易上纲为叛国罪的。我告诉了钱瑗,当时我急需200元,我向钱瑗借。翌日,钱瑗把钱交给我,不问缘由,默默无言。从她的眼神,我看到了忧虑。不久,我的申请得到了批准。我拿出通行证给钱瑗看,并把钱还她。她笑了,她从笑容里送出了一串串的祝福。

1990年,她从英国回北京时,路经香港。她约了陶然和我等人见面。十多年了,我们又重逢,有人很惊讶,怎么这些中年男子竟是你的学生?她笑了,陶然和我也乐了。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蛋永远挂着亲切的笑容。她依旧是钱瑗,我们心中的天使。

她没教过我一堂课,但她在桃花树下无私地传授了智慧,真挚的关怀和友爱。“文革”中惟一的好事是把我们师生的情感升华到人性真正的情感,真挚,关怀,友爱。跟当时的社会动荡成了强烈的对比。我们爱惜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钱瑗永远是我的老师。

8月12日晨,回港之前,我们四人到钱瑗雪松拜祭。天亦有情,细雨蒙蒙,雨水吹拂到我们脸上,泪水交加。我们决定为这棵雪松立一块碑:敬师松。让钱瑗像这棵雪松一样,永远屹立在人们的心中――尊师重教。

(本文摘自《我们的钱瑗》,杨绛等著,三联书店2005年9月出版)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