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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母亲

2005-11-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母亲走了,享年82岁。母亲走的时候,正值天气阴晴交替,虽说已是中秋时节,但江南平原的上空,风雨乍起,并随之伴有一声惊雷巨响。据说,这是吉祥之兆:母亲升天了。尽管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出于对母亲的爱戴和怀念,内心深处还真希望她能升入天堂,因为,我宁愿相信有来世。这样,她可以继续做我的母亲,我也继续

可以当她的儿子。

我的母亲,一生平凡,既没有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也没有建树起轰轰烈烈的伟业。她和所有天底下的母亲一样,慈爱、温柔、勤劳、善良、正义和坚韧,似乎天下女性所具有的美德和天性,在她身上都有折射和体现。其实,我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记得17岁那年,我应征入伍。“少年壮志不言愁”的我,哪知母亲这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惆怅和牵挂。参军两年后的一天,我因故回家,当时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回家的路上,我简直就像一个孩子,载欣载奔,恨不得一步就跨入家门,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母亲。母子两年多不见,我第一次看到了爬在母亲额头上的白发,我的心为之而一阵紧缩。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永远美丽年轻,似乎是不会老的。可以想象,母亲是怎样在日夜思念儿子的苦苦期盼中度过每一天的。后来,我从其他兄妹那里知道,自我参军走后,母亲几乎时时刻刻不在想我。尤其是每当看到我那件挂在家里的在入伍前穿过的中式棉袄,就会勾起她对远方儿子的深深思念,并常常一个人暗自落泪。

就在我入伍第一年的深秋季节,我刚从训练营回来,突然接到家里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毛衣、毛裤和毛背心等御寒用品。当时接到这些东西,心里真是十分感动,我流泪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为我如此牵挂,如此操劳。其实,部队配发给每个战士的冬衣足够穿戴和御寒,但母亲却惟恐远离自己的儿子会在外面挨饿受冻。后来我才知道,寄给我的这些毛衣毛裤是母亲和我那位怀孕在家的二姐一起给突击织出来的。每当想起这些经历和亲情,我的内心总是充满着幸福和慰藉。母亲之所以伟大,之所以如此受人敬仰,就是因为在母亲身上洋溢着神圣博大的慈善和母爱。母爱既是一种天性,同时又是一种品格。母爱既是一种伦理的力量,同时又是一种崇高使然。母爱是绝对的、无私的和无条件的,更是非功利的。正是母爱的这种无私决定了母爱的本质,即它的伟大和神圣。

我的母亲,一生富具爱心和同情心。生性的善良使她时时处处善解人意,体恤别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母亲总想尽其所能为人排忧解难。每当看到街上那些乞讨的人,母亲总是有求必应,不忍心让他们失望而归。她常对我们说:“人人要面,树树要皮,人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故意的,总是有他的难处和不幸,我们能帮多少帮多少。”与人为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是母亲的人生信条,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些无儿无女,缺乏人照顾的孤寡老人,总是流露出对他(她)们的深切关怀和同情。记得有一次探亲回家,我陪她去我们家附近的菜场买菜,就在这买菜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年迈体弱的驼背老奶奶顶着凛冽的寒风蹲在马路边的地上卖菜。母亲顿生恻隐之心,走上前去询寒问暖,并随即买了她的一些菜,正当我们提着菜想要回家时,母亲又回过头来,向路过老奶奶菜摊的人推介其菜的质量不错,希望大家帮助给买一些。经母亲的这一推介,大约不到一刻钟光景,老奶奶的这些菜全被人们买走了。当我和母亲看着这位老人高兴地边走边数着她那手中有限的各种零星毛票渐行渐远时,已近日落黄昏。母亲望着这位远去老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位老人不知有没有儿女,她的生活真是够困难的,以后还有谁帮她?言语间,母亲对这位老人的生活处境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和不安,并也流露出几分隐忧与无奈。

母亲不但善良,而且颇具理性和智慧。母亲从小没有念多少书,据说,幼年的她,聪明伶俐,念了不到一个月的小学就展示出博闻强记、善于学习的天赋。母亲常常跟我们说,她要是早年继续受教,一定也能干成一番事业。对此,我们深信不疑。在我们的印象中,我的母亲胆大心细,这与父亲的谨言慎行有明显的差异,也正是这种差异形成了父母性格的互补性。我的母亲和父亲,作为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夫妻,从我们记事起,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彼此之间好像没有任何龃龉、争执。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真正认识到:家庭是人生的第一学校,父母是人生之初最原始然而也是最重要最深刻的启蒙老师,他们的做人原则和生活信条,给成长中的儿女以潜移默化的影响和熏陶是既原始又极其深刻的。

“父母在,不远游”,这是中国千百年来的古训。毋庸讳言,所有天下的父母与子女之情都是与生俱来的。正是基于此种与生俱来的血缘亲情,两千多年前的伟大思想家孔子才有可能提出这样的教育主张。多少次回家,我总是想腾出尽可能多的时间呆在母亲身旁,即便是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我也更情愿在母亲的床前支起一张简易小床,仍像孩提时代那样舒舒服服地蜷缩在她的身旁,聆听她的叙说,感受她的气息,本能地对母亲有一种天然的情感依恋。江南平原的冬天,还是比较阴冷,多少次,半夜里,母亲仍然像在我儿时那样,要起来给我拾掖被子,怕我凉着、冻着。这样的情形,一直到今春母亲卧病不起。要知道,这时的母亲,已是年过八旬的耄耋之人了,而我也已经是知天命的“老孩子”了。尽管人生的岁月在如此快速无情地流逝,但在母亲的眼里,不管你离开她有多久、多远,不管你的年岁有多大,不管你是从事何种事业或具有何种身份,不管你是一等高官或一介平民,也不管你是贫还是富,甚至出息与否,你永远是她的孩子。她的内心永远是在牵挂你、呼唤你、希冀你、呵护你,因为,母亲永远是儿女心中的至亲、至爱,而儿女则永远是母亲心中的明灯和希望。在弥留之际,母亲说:“自古人生谁无死?我不是舍不得这个世界,我是舍不得你们这些孩子!”面临着人生旅途行至终点,面临着自然法则无情使然,面临着要与那些由她一手哺育长大、现今也都已为人父母(甚或祖父母)的子女们的永诀,母亲带着生离死别的怅惋与理智,平静而又安祥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令她永远牵挂和思念的儿女。因为,在母亲看来,这个世界就是儿女们,儿女们就是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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