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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恩?的入党问题

2005-11-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王恩?去世的消息使这个秋天又添了几分寒意。

我们是1956年开始认识的大学同学,明年就是我们这些同学相识50年。今年春节期间,我们在石家庄的几个同学就开始筹划明年的聚会。王恩?由白玉民负责联系。大家都很想念老王,明年他能来石相会,叙旧畅谈,那该多好啊。万万没有想到,他已仙逝,和我们永别了。

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大学四年王恩?的形象,在脑海里一直浮现,亲切生动。拿出当年的照片,又看到他坐在我们中间,就坐在我的前面一排。四年的同学生活,历历在目。―――我不由得又想起他的入党问题。

1956年9月,我们进入河北天津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我和王恩?编入文一(年级)乙大班三小班。王恩?是调干生,在三小班三十多人中,他年龄较大,入学时就快三十了。同学们因此就称他老王,把他当做老大哥;他也像老大哥一样关心同学。还记得我当时因为在县里搞运动,晚入学几天,开始有的课没有听,王恩?主动帮我,把他的文学概论笔记本借给我,让我补抄。老王年岁大,经验多,他个子不高,圆乎脸,大眼睛,乐观开朗,和同学关系好。王恩?还多才多艺,现在留给我们的印象,当时他是挺活跃的一个人。他会讲故事,能唱东北二人转,说得一口山东快书,冬天穿马裤和一件旧棉大衣。他还喜欢抽烟,用纸片卷烟丝吸。

王恩?在原单位承德文化馆工作时,就积极要求入党。上了大学,他继续申请入党,靠近组织,严格要求自己,各方面表现都好,很快就成了入党积极分子,成为入党培养对象。而在要求入党的同学中,他又是表现最突出的。

那个时代,政治运动是社会生活的最重要的内容。我们那些大学生,其实是以知识青年的面貌,在运动中成为一个角色群体。1956年到1960年的四年大学,政治运动连绵,各项劳动不断。王恩?响应党的号召,按党员标准要求自己,不论是整风反右、反“三风五气”、“红专辩论”、“自我革命”、向党交心、还是拔“白旗”插“红旗”、教学改革……在这一系列运动中,他都表现积极。在天津挖海河劳动,他是一身泥;在北京西山植树,他是满身汗;下束鹿搞教改,他和群众打成一片。还记得我们俩一起在车站搬运钢筋,当时俗称“铁勺子”。同心协力,甩开膀子大干社会主义的情景,如在眼前。但王恩?对当时一些“左”的做法,并不都是盲目信奉。记得在束鹿搞教改时,他参加了电影剧本创作小组。他们采取的是所谓群众运动的方法。创作小组的几个同学坐在一起,讨论提纲,构思情节,然后分头编写。为了赶时间,白天黑夜连轴转。王恩?对这种搞法,表示怀疑。他私下说,如果这种办法可以搞成电影,还要那些专业作家干什么?这说明在那个狂热的年代,他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不过,总起来说,在“大跃进”中,他像当时的许多青年学生一样,怀着对党的崇敬,怀着共产主义的纯洁理想,渴望为新中国建设做贡献。他是在用实际行动,争取入党。

从三年级开始,我当了班里的党小组长。王恩?或口头或书面,不断找我汇报他自己的思想、学习情况,检讨不足之处,争取批评帮助,希望早日入党。直到临毕业,我们党小组不止一次讨论过老王的入党问题,认为他从政治思想觉悟到实际表现,已经够条件了,同意吸收他为中共预备党员,并多次向组织上反映过。但在那个时代,入党并不容易。说是“看出身,不唯出身,重在表现”,其实并不尽然。不知是院党委还是系党总支,就是不同意,认为他有“历史问题”。就我所知,即使在当时看,他的所谓“历史问题”也是属于“一般历史问题”,而且在原单位时就早已向党组织交代清楚了。老王恰恰因为有新旧社会对比的亲身体验,认识到共产党的伟大、光荣、正确,所以他的入党,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坚定。但是,在当时历史背景下,一个人的政治命运自己往往是无法把握的。直到毕业,我们班只吸收了两名出身好、历史清白、表现好的年轻团员入党,而王恩?的入党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我只好向老王说明:根据你的情况,需要较长时间、比一般同学更为严格的考验,只要坚持努力,终有一天会入党的。老王听后,一不灰心,二无怨气,表示到了新的工作岗位继续努力。

多少年来,王恩?入党一事给我印象深刻的,不仅是他入党的积极、单纯、一贯,那种对党的发自内心的渴望;更是在党组织没有批准他的申请之后,他仍矢志不渝,对党抱有忠诚和信念。

王恩?的入党问题没有解决,毕业分配也不理想。王恩?来自承德市,老家是义县,但他想分配到天津市。我们这些来自农村或县城的大学生,大都想留在京津大城市工作、生活,这是很自然的。王恩?想分配到天津市工作,还有个实际问题,他有较严重的肺结核病,天津的医疗条件好,对他治病有利。结果,王恩?的愿望再次没有得到满足。同样,在个人的这点愿望没有被满足的情况下,王恩?并无半句怨言,仍是乐于服从组织分配,回承德。就在同学们都分配完离校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王恩?仍留在北京校内治病(1958年高校院系调整,河北天津师范学院中文系并入河北北京师范学院)。

我和白玉民为王恩?在大学四年中没有解决入党问题,都有点惋惜和遗憾。我们相信他能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定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果然,多年以后,“文革”已过,我们再见面时,我得知他多年的入党愿望终于实现了。

1983年9月,我到承德市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中间抽空,特意去拜访王恩?。一见面,我就问他的入党问题。他说早已解决了。我感到非常高兴,非常欣慰。老同学久别相见,那个亲热劲,难于言表。王恩?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模样,那么朴素,没有多大变化。他有“三朵金花”,也就有三位女婿。那天他为了隆重款待我,竟然把三位女婿都叫来作陪。三位当中,有一个是一把烹饪好手,由那小伙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同学情谊,融入承德山庄老酒,人生之快意,想想不过如此。

席间,知道这二十多年,王恩?的工作多次变动,但他从无怨言,真正是党叫干啥就干啥。他的三位女婿对王恩?十分敬重,都说他们的岳父,把共产党员的好思想好作风传给了他们这下一代。他们关系十分融洽,情同父子。王恩?说,我就是教育他们做个好人,要做好事,不要老计较个人得失。

1985年,王恩?来过一次石家庄,大家见过面。记得还从我这儿拿走了两本大学语文的教材,教课用。这一晃又是20年。不想那次见面竟成永别。

现在回头看,几十年人生,不过一瞬。所谓命运,只有当过后再看,也许才能了解它的部分谜底。在几十年时代大潮中,我们这一代人,如蜉介一般,随波逐潮,起伏跌宕,大多数人都和我们一样,由开始的自认为是时代的弄潮儿,朝气蓬勃的大潮的主体,到50年后白发苍苍,被大潮冲到了时代的角落,默默无闻。

但是,我仍要说,王恩?是我的好同学、好同志、好朋友。他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业绩,却是一名普通而优秀的党员。他不计较个人得失,只是勤勤恳恳工作,默默奉献。他虽已病故三年,但我觉得,他好像还活在世间。在这萧索的季节,那宝贵的同学情谊、同志情谊,却温暖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2005年10月29日初稿,10月31日二稿,11月2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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