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国际政治我纯粹是个外行,但读完友人程亚文的文集《渐入常规时代》,我决定冒险写点感想。
从亚文的文字中,首先感受到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面对残酷的现实世界时表现出的执著。这种执著有时未免显得有些倔强。其中,尤其是关于东亚作为国际体系的复兴的论断。我曾与他有过很多争论。在我看来,首先东亚
然而,在国际政治这样的领域,如同经济学领域一样,仅有理想主义不仅不够,反而会误事。于是,面对理想主义与现实世界的距离,亚文提出了他在国际政治领域另外一个思考:即如何处理现实国际政治及国际事件的道德考量与技术考察之间的关系。同样的话题也曾在经济学界讨论过,而且我自己在不同的阶段也有不同的看法。当主流经济学家主张经济学研究应该排除价值判断、并借以为单纯的发展主义张目甚至为某些利益群体贩卖私货时,我说经济学研究应该有道德考量;但反过来当主流经济学承认经济学家是为利益集团服务时,我说应该对每一种改革举措对不同的群体有客观的成本与收益计算,此时应该首先有技术考察。我注意到,亚文在这里也表现出十足的矛盾。凭我对他的了解,并且相信任何人从亚文的字里行间,都看得出亚文在气质与志趣上都更像人文知识分子,对于弱势有本能的同情,对于中国利益有强烈的维护,对于强者表现出很深的戒惧。也就是说,他本人是有立场的,是有道德考量的,但他又何以一再主张应该排除道德与意识形态的考量呢?我理解,与其说他主张排除道德判断,不如说他是对于这样的现实的一种不满即绝大多数国际政治学者在发言时总是就事论事,至多能点出皮相后很切近的一段恩怨。而在亚文看来,再纷繁复杂的表象背后都有源与流。也因此,亚文在文字中往往能将现实的纷争理出若干条长长的线索,顺着线索就清楚了世界原来真是有因有果。所有的贫困、压迫与霸权,必将开出恶之花;而所有的宽容、理解与帮助,也将结出善之果。这当然首先是一种技术性考察。也应该说这是很高的历史理性。而这也是亚文与一般仅凭皮相作善恶判断的学者不同的地方。尤其在对恐怖主义的论述时,亚文曾与另外一位知名学者有过一段交锋。而在我看来,那位学者败就败在对历史的漠视或无知。从这个意义上看,亚文绝对算得上他们中的一个另类:他对于历史的把握不说是绝无仅有,也算是凤毛麟角。
亚文曾受费孝通关于中国人伦社会中差序格局的理论启发,发展起一种独特的“在逐步递延的空间概念中解说世界”的视角,来研究中国――东亚――世界的关系。通读完全书,我想象出他的形象是:一位立足中国复兴或崛起,在东亚的星空下,面对世界进行思考的青年学者。我曾不只一次与亚文说过,我之所以对国际政治学不感兴趣,是因为这门学科在我看来最没有根基。经济学不同,因其有严格的学术规范,有严格的知识与传统的传承,有严格的数理或逻辑推导,经济学为自己设立了很高的门槛。而国际政治领域,似乎谁都可以说上几句,谁都说得看似有道理。所以,国际政治领域的成果,缺乏可比较性;对时事的评说,则往往随形势的发展变得很不堪。亚文当然不同意我这个门外汉的“胡言乱语”,但更重要的是他的文字为我自己树立了一个尺度:国际政治学者应该有自己的根,有自己的站立点。根基稳了,文字就不再是飘来飘去的思想碎片,观点也就不再是经不起夜来风雨的昨日黄花。所以,尽管亚文的文字中不乏时评或应急之作,但正因为这些文字中有理想,有历史,更有自己的根基,因此,我相信即使在将来去读,也能有益于我们看世界!
(《渐入常规时代》,程亚文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