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跟几位朋友一起喝茶,忽然有人问,你们说说,70岁左右,仍然写作,经常报刊露名的作家,现在还有多少位?反正闲着无聊,几个人就开始数落,从季羡林、马识途、袁鹰等几位耄耋老人,一直说到标准的70左右一拨儿,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十位。这其中就有作家林希先生。当朋友提到林希时,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新中国建
林希是笔名。本名侯红鹅。十几岁就开始写诗,属于神童那一类人,大概正是因为有文学天分,被爱才的老诗人阿垅发现和赏识,从此这一老一少开始交往。这本来是件好事情,幼苗逢甘露,小树遇沃土,文学园地岂不又添鲜绿。谁知活该林希倒霉,生不逢时,活不择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反胡风运动”,阿垅先生成了胡风同伙,小小的文学青年侯红鹅,如同串门儿碰到抓赌的,不管你是不是耍钱,稀里糊涂地也成了“胡风分子”,因为当时年纪小还被当做“罪证”,证明“胡风团伙”腐蚀青年。林希的诗人梦未实现,文学的风险先摊上了,这就是讲究株连的1955年。不到20岁的小青年,有这当头一大棒,按说可以消停了吧,唉,正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时隔两年又来了“反右派运动”,得,尽管这时侯红鹅已改名林希,在天津《新港》杂志当编辑,天生的倒霉蛋哪里跑,又成了55万右派队伍中的一个。这次整得更惨更厉害,被专政的时间也最长,整个的青春年华全报销。
幸亏林希年纪还不算大,中年时期赶上开明时代,从“政治垃圾堆”被找出,还算是块金子吧――尽管锈迹斑斑,重新提笔写作又闪出光芒。一首长诗《无名河》获了全国诗歌奖,各类报刊上更是诗名常见,这时的林希真的成了诗人。在文学圈只要提到他的名字,没跑,准把他归到艾青、公刘、邵燕祥、昌耀、流沙河、梁南那拨儿人中。不知怎么忽然有一天,就像诗人结伴大“逃难”似的,一个个都改了行弃诗从文,有的写散文,有的写杂文,有的写随笔,这总还算说得过去,没有太离大谱儿。这位诗人林希可好,居然写起了小说,弄中篇玩短篇,写着写着又出了长篇。您还别说,他的小说还真有味儿,连文坛公认小说高手汪曾祺、林斤澜等,都说林希的小说是真正小说,尤其那股(天)津味儿太足了。林希中篇小说《小的儿》获鲁迅文学奖后,特别是长篇小说《买办世家》出版、话剧《蛐蛐四爷》公演以后,我常想,论年龄我们是同代人,论经历也差不了多少,他怎么知道那么多大户人家的事呢?最近读了他的新书《百年记忆》,我心中的谜总算完全破解,敢情很大部分得益于他的家族。《百年记忆》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书,从他的曾祖辈几个人物写起,最后写到他个人的坎坷经历,这百年间的世事沧桑,又大都发生在天津这座商埠,应该说还是颇能吸引人启发人的,可以说是一部难得的纪实好书。
侯姓在天津算是大户人家,加之林希(侯红鹅)的长辈们,又都是跟洋商人大官员打交道,先别说他们之间的那些故事,就是老天津卫的生活景象,恐怕就很能让今天的读者大开眼界。《百年记忆》这部纪实文字,既写侯家的百年兴衰,更写林希个人的半世沉浮,完完整整地构成了一部近代史。跟真正的史书所不同的是,《百年记忆》更生动更具像更好看,当然就更富有事物原始本色。任何官方的历史书都是加工过的,而且是按照一定的政治观点阐述,唯有百姓个人家史会少些功利,因为普通人的优劣影响不了社会,何必非要粉饰、整容和化妆呢?留其原始生态反而更让人信服。这就是我对《百年记忆》的印象。
我在本文开头就说了,林希属于神童那类人,又受了那么多苦难,现在做为老人的他,在讲述这些往事时,不愠不躁,娓娓道来,很有点世事参透的味道。总之,无论是林希的人,还是林希的事,都很有时代烙印,名为《百年记忆》的这部书,其实就是一个人一个家族,在生存过程中的步步履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