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简三叠》 谷林著 止庵编 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年9月出版
五年前的一场古旧书刊资料拍卖会,出现了一小批吴晓铃的旧藏,其中周作人的书就有近二十种,初版本居多且书
这里先提这件旧事,其实是因了看过《书简三叠》后大脑受了刺激,想不到今天的语言环境下,竟还有人能把“书信”写到这般精致的境界,其雅在外,其妙在内。我每年自评几册当年最佳书,《书简三叠》今年肯定入选。当然这只是个人的感觉,多数人不大会有的。
这本书的写信人是一个人――谷林先生。收信人是三个人――扬之水,五十三封;止庵,四十九封;沈胜衣,四十三封。上面说的“还有人”即指谷林。又因为我们只能看到通信双方其中一方所写,另一方的则无从得见,一实一虚,现在只能说“实”的好;不过我倒认为,“虚“的一方亦不会写得太差,所以前面说的“还有人”理应算上受信的这三位。实在情形亦如我所说,扬之水的文章早好到被一致称为“才女”;止庵的文风已自成一体――好者极嗜之,恶者极贬之;沈胜衣的文采我还没领教,但是从谷林的口气推想,其学问也不算薄,这遗老遗少之间经常是四五页的长信,甚至还有一次竟达“四十九纸”,显而易见是在讨论问题。
谷林与这三人的年岁差距,最多的相差一半(沈胜衣),扬之水、止庵亦小谷林三四十年。此处说到年纪相隔甚远,文化背景更是迥然不同,却如此谈得来,而且一谈就是二十年(扬之水)、十来年(止庵)、七八年(沈胜衣),相谈又多是与时代脱了节的话题,便不能仅仅以“忘年交”一句话轻巧带过了。看着谷林与他们仨,他们仨与谷林,由生分到熟络,到知无不言,又回到“淡交如水”的自然境地,那真是现代交往中太缺少的“相见亦无事,不来常相思”的魏晋遗风。读者还应留意,谷林和扬之水、止庵同住在北京城里(沈胜衣则居广东),仍让人感觉这是隔水隔山的“两地书”。现实交际中,如今最落伍的手段就数在纸上一字一字写信了,打电话发邮件哪个也比写信方便;对此,谷林却有他的看法:“这件小事如果借电话一说,岂不简省,但像来信蕴涵的那般顿挫环荡情味必致全部消失。我读止庵来信自然较之接听电话高兴。”
扬之水对此也说了同样意思:“与谷林先生有将近二十年的通信往还,记起先生引过吴骏公《梅村》诗中的一联‘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其实用后面一句形容我的心情,倒是更为合适。”“惯迟作答爱书来”,才使得写信双方都对这种文字交流方式有莫大的快感,因而得以持久。我另有一个看法,欢喜用笔写信交流感情的人,大多可能缺乏口才,不属于能说会道善于自我表白的一类。知堂老人的文章大家一致说好,但没有人说起过知堂的口才,不说,估计就是不行。听过知堂讲课的人写回忆文章,对他的“说话”均无好评,说他声音低,细,有浓重的口音,不抬头看学生只是念手里的稿子。同样的例子是黄裳,文章众口一词称赞,可是很不爱讲话,对很熟的朋友也是如此。相反的一例是余秋雨,极是能说会道,当电视节目评委最为胜任,这恐怕是与生俱来的素养。
上面说到写信与人性情的关系,急性子直脾气怕是写不出“顿挫环荡”叫人读着能“想一会儿”的信来,惟有思想缜密,处世练达,对文字很讲究,才可能写出双方皆欢喜,且局外人(读者)亦喜欢读的好信来,而私信之所以能够编成公开的书籍,必要的一点,即在书信的可读可赏性,此外还有书信作者的知名度。再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受信人要有保存旧信的习惯,《书简三叠》有机会成书,得益于谷林的三位朋友“都成叠留存着”,再经止庵从中奔走促成此事,一如谷林的《答客问》亦由止庵“挺身而出,加工编校”助成。没有这样的年轻朋友的热衷,大隐燕市的谷林老的美妙书翰,如何让我们有幸见识?更远的那本《书边杂写》的出版,为谷林赢得读书界的欣喜“发现”,奔走主事的正是扬之水。《书简三叠》所体现的相敬相助的友朋交谊,与这些书简本身一样,如今怕也不多见了。
好的书信到底还要好的技巧,能够曲尽其妙,而不可以有话直说,干脆利索。谷林是书信文体的大家,仅是一封信的最后祝福语,他就可以做到一信有一信的不同――“此候日祉”、“敬颂清豫”、“优颂百益”、“顺颂撰祺”、“复候乡祺”、“敬祝阖第迪吉”、“敬祝曼福”,等等。说句老实话,《书简三叠》是本不合时宜的书,从我举的祝福语的例子就可以看出来,现在这个年头儿,信都懒得写了,谁还管得怎样祝福?种种客气话儿也许都失传了吧!然而正惟其不合时宜,我想咱们倒是真的应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