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小资总是徘徊于物质与文化之间,他们一手提书,一手提着刚刚买来的新款皮鞋,商品与书籍互相摩擦,仿佛一对情人耳鬓厮磨的调情,提醒着消费时代的文化处境
互联网:虚拟世界的巴别图书馆
个人电脑和国际互联网的出现,是博尔赫斯始料未及的。博尔赫斯所设想的六面体宇宙模式的巴别图书馆,在今天,正在被长方形的平面屏幕所替代。这个明晃晃的屏幕,更像是巫师的水晶球,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世界,都在其中展现出来。每一个互联网用户都拥有这样一个“水晶球”,而每一个“水晶球”都是一个超级图书馆。在这个超级图书馆里,隐藏着一个叫Google或别的什么名字的“管理员”,我键下他的名字,便即刻应声出现,并向我展示一个小方框。通过这个魔方,一个虚拟的符号世界向我敞开。
从一个站点链接到另一个站点,如同从一间阅览室走向另一间阅览室。但这途中没有走廊、甬道和大门,也没有灰尘扑扑的书架和哈欠连天的管理员。在光标点击的一瞬间,另一页面就魔术般地闪现。在互联网上漫游,已经成为每天的日常生活。从2000年前后的李永刚著名的个人网站《思想的境界》,到近年来较为活跃的综合性文化网站《文化先锋》、《世纪中国》等,都是差不多每日必到的去处。浏览那些怪异的名字发布的各种各样的帖子,或者阅读网站提供的各类专题文章,时间过得特别快。
图:钱海燕
捧一杯茶,躺卧藤椅上,在秋日的阳光下,阅读一本诗集或小说,这样的阅读生活离我越来越遥远了。虽然偶尔还会重温传统阅读的旧梦,但更多的资讯仍然来自互联网。当年在书架前东抽一本西拿一本,盘桓至深更半夜,结果却是一页书未读,如今则变成在网上东游西荡,往往也是通宵达旦却一事无成。
在这个虚拟的巴别图书馆里,资讯无限的膨胀,造成了零星散乱的阅读状态。然而,我却常常怀疑,我们是否需要这么多的资讯?毫无疑问,互联网的资讯传播,使得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了,信息流浓缩了时间和空间,使我们得以最大可能地拥有各种各样的资讯,最大可能地建立起一座超级庞大的图书馆。可是,我们在赢得最广大的时空的同时,却又在一点一滴地失去这些时空。还是有许多该读的书却没有读,成为阅读生活中的一桩心病。
互联网,这是一个通向无限的隧道入口。投身其中,就如同到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唯一的出路就是断开连接或直接关机。在Windows关机的音乐声中,一切沸腾的信息流转瞬之间蒸发,只留下一块空无一物的、默无声的屏幕,一面黑色的镜子。一切恍如一场幻梦。回身反观书架,那一排排方方正正的“六面体”,依然还是最诱人的召唤。
历史与诗歌:阅读的诗意
连续几年,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收到一本黄礼孩主编的叫做《诗歌与人》的书,一律是装帧考究,印制精良,远非一二十年前的那种灰头土脸的诗刊所能比拟。这也许表明,诗歌的生存处境已是今非昔比。
经常收到的还有桑克主编的《剃须刀》诗刊,它们也同样精美。但跟《诗歌与人》不同的是,《剃须刀》是同人刊物,诗人基本上是固定的几位:张曙光、朱永良、文乾义、桑克,有时外加有萧开愚、臧棣等诗人。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老友。翻开这些诗集,仿佛听到朋友们说话的声音。这是很值得欣慰的事情。
诗人朱朱的诗集《皮箱》是一部尤为精美的书,不仅是其装帧,更因其内容。也是我在2005年度所读到的最令我兴奋的文学作品。其中的组诗《清河县》,令我不禁吟诵起来。遥远的市井故事,通过朱朱的诗行向人们再现。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场景,还有那些情绪,电影画面般地慢放、定格、放大,变得清晰如在我们身边刚刚发生。
这些诗集维持着我的生活世界与诗意之间的联系,时常提醒我生活的另一重意义。
如果说,诗歌是现实的大地上滋生的色彩绚烂的幻想和情感之花的话,那么,历史则是过去时间记忆的褪了色的图画。布罗代尔的《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揭示了历史的物质性的灰色图景。布罗代尔笔下的历史是物质的堆积物。漫长的300年,如此的“长时段”,在物的累加中悄悄改变了它的面貌。而在对物质生活的描述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历史的沧海桑田清晰可辨的轨迹,同时也仿佛嗅得到粮食和器物在历史的深处散发出来的浓烈的气息。在我看来,布罗代尔的著作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唯物主义”。
与布罗代尔的著作形成对照的是史景迁的《王氏之死》。这个人将历史的叙事与虚构混杂在一起,而且让我分不清这两者的界限,这在某种意义上揭示了历史存在的真实面目。一个年代久远的小事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妇人,被放大到历史的显微镜下,忽然变得那么的清晰和复杂。通过对这一历史“细胞”的解析,史景迁揭示了中国社会文化的整体秘密。史景迁的历史书写的魅力赢得了国内学术界的青睐,但这仅仅因为它们是史学大师史景迁的著作,如果换了其他人这样来研究史学,肯定会遭到正统学术界的集体唾弃。尽管如此,我还是听到了预示着一场史学书写革命风暴的雷声正在隐隐作响,它将给沉闷腐朽的国内学术界带来惊天动地的冲击。
书店:商品与文化之间的快捷键
如果是购书的话,我更多地是去上海的季风书园。
季风书园的传奇性始终与地铁和物质化的生活密切相关。沿地铁沿线设置的季风书园,构成了书籍零售业的奇妙景观。这种文化与物质之间的特殊亲缘关系,跟那些处于特定区域的超大型书城不同。超大型书城以自身的孤立的完整性,显示出文化的傲慢与偏见。看上去精神排斥了物质,而在物质化的商品退场后留下的空白处,书籍盘踞其上,构成了巨大的商品恐龙。人们难得去上一回,在庞大的书籍迷宫中盲目地挣扎一通之后,实际上往往所获甚少。人们回到物质的市场,在那里重新找到日常生活的呼吸节律。
而季风书园则不然。设在地铁陕西南路站的地下过道里的季风书园总部,是人们从生活和工作场所通向淮海路商业中心的一个过渡区域,仿佛浓密的物质森林里的一小块精神空地。人们从这里经过,更多的是为了休闲和购物,享受物质繁荣的快乐。然而,穿过地下隧道的漫长幽暗,自动扶梯将人们提升至接近地面的高度,就可能看见季风书园。人们未必是特地前来买书的,但这个寄生于地铁躯干之上的图书“昆虫”,总是刺激着都市人群的精神之痒。它像是预先埋伏在那里,等待着来自地底的众生,随时准备给他们来一次“精神”洗礼,作为升上更加光明的地面“天堂”的预备工作。
然而,实际上等待在上面的是一个“物质天堂”。季风书园总部之上,是淮海路,其周边环绕着百盛购物、巴黎春天,二百永新等大型购物中心。一个物质消费主义的天堂。文化乃物质生活的剩余。一般人们不会先在这里买书,然后提着一大捆书去逛街,相反,人们更多的是在购物返回的时候,可能会顺便来到这里。在物质消费之余,顺便享用一份精神甜点。
能够从强烈的物欲刺激中抽身出来光顾书店的人,一般可能会是有相当程度文化需求的人。因此,季风书园的顾客,基本上是文化消费的主体阶层――文化小资和知识界人士。在那里可以比较容易遇见平时难得一见的文化界的朋友。其营销的也以人文艺术类的书籍为主。季风书园这一特殊的位置和书籍种类配置,可以满足这一阶层的人群的双重需求:物质的和文化的。文化小资总是徘徊于物质与文化之间,他们一手提书,一手提着刚刚买来的新款皮鞋,从这里穿梭而过,商品与书籍互相摩擦,发出某种暧昧的声响,仿佛一对情人耳鬓厮磨的调情,提醒着消费时代的文化处境。他们可以将哈贝马斯与哈根达斯,卡尔维诺与卡布奇诺,一并塞进购物袋,象征着精神与物质的双丰收。这一切营造了季风书园的文化消费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