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英］伊恩・麦克尤恩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9月出版
哥特式的豪宅，车道、花坛、泳池、喷泉，庭院深深、草木森森……要是文学作品开头展示
富有想像力的文学天赋，很好！保护女性不受侵犯的正义感，很好！逻辑严密的推理，很好！维护家族成员的尊严，很好！殊不知这么些褒扬的组合后，居然会变成一盆污人清白的脏水，迎头泼向一个年轻、健壮的剑桥学生，他光明的前途从此遭到夭折，他的人生因铁窗生涯而蒙受羞辱。莫非组合这一切的是个当今女巫？
13岁的布里奥妮是个乖乖女，她酷爱文学，创作剧本，指挥她的表姐表弟排练，在家里那哥特式豪宅的客厅里演出。她的父亲杰克在伦敦政府部门工作，很少回家。女管家的儿子罗比自幼在杰克资助下求学。罗比学习成绩优秀，进了剑桥，而且与布里奥妮的姐姐塞西莉娅互生爱意。一个夏日，布里奥妮的哥哥利昂回家来了，同行做客的还有利昂的朋友马歇尔先生。为布置马歇尔的客房，塞西莉娅用花瓶灌水插花，在水池边与罗比相遇。罗比献殷勤，争抢着灌水，无意间捏破了花瓶瓶口，瓶口碎片掉入水池。那花瓶是家传古董。塞西莉娅马上脱去衣服，跳入水池捞起碎片。布里奥妮从窗子里远望，偏巧看到塞西莉娅在罗比面前脱去衣衫的那一刻，又不知其中详情，反而认定罗比对自己姐姐心怀不轨。傍晚，布里奥妮在图书室，又无意中撞见罗比和塞西莉娅情意勃发的亲密一幕。夜里，布里奥妮的表姐罗拉在花园里遭人强暴，坏蛋乘夜色逃遁。水池边、图书室的所见，读文学作品的印象，发酵着布里奥妮的想像力。她由此武断指认罗比是强暴犯。因此罗比无辜蒙冤入狱……乖女孩不是女巫，但13岁女孩对世事的懵懂纠缠着她的判断能力，让出于惩恶扬善的正义感酿成了诬陷的罪孽。
《赎罪》的作者以全知全能的视角，安排这些人物，同时可以说是精心设下这个局。他以人性的弱点为坐标，画出每个人物的心态曲线，放纵他笔下的人物去犯各种各样的错失。错失有些是可以原谅的。例如罗比在青春期萌动下写的那封道歉信，有不雅的词汇，以及他与塞西莉娅在图书室里情欲冲动的举止。有些错失难以宽恕，例如罗拉受辱后，听任布里奥妮指鹿为马而竟然不加纠正。正是这些错失的突兀而来，改变了人物原先命运。让这些人物穿梭在哥特式豪宅的场景间，可以猜测作家伊恩・麦克尤恩对英国文学的喜好。他对奥斯丁作品的风格是有所借鉴，或者说是有意戏仿。对《蝴蝶梦》和《简・爱》营造氛围的技法，他是半推半就。杜穆里埃和夏洛特惯于借哥特式府邸的阴郁气息，酿造神秘色彩的魅力似乎是难以抗拒的。看起来《赎罪》作者对柯南道尔有些感冒，不然的话，他完全可以把这部小说的前半部写成侦探故事，包括巧妙地隐藏罪犯的身影，抹去几乎所有的蛛丝马迹，设置某个不惹人注意的小破绽，为福尔摩斯式的神探出场，敲一通紧锣密鼓等等。就这部小说具备的情节元素，在惯于制作畅销书的行家来看，简直是暴殄天物。
曾四度获布克奖提名、并在1998年终以《阿姆斯特丹》折桂的伊恩・麦克尤恩在《赎罪》中，注重的是对人性的堕落的揭示，呼吁救赎。他之所以在小说前半部听任布里奥妮一番自作聪明、自命不凡的折腾，是为了引出“忏悔”的主题。倘若说哥特式旧宅的神秘迷雾，适合矫揉造作的诗意在正义的面具下搔首弄姿，那么忏悔意识是踏着沉重节拍现身的。诬告，让深爱罗比的塞西莉娅愤然离家出走。布里奥妮似乎明白过来，生活中的善与恶，绝非诗剧和童话里的好人与歹徒那样界限分明。女孩开始怀疑，动摇。可是“面目可憎的当权者”却不允许布里奥妮有片刻犹豫：“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着手进行”。当她的供词稍有出入，审讯官就会皱眉蹙额，或者冷若冰霜，暗示、诱供，压力和威逼是无形的，“整个程序进行得很快，根本不在她的控制之下”，这些正派人，逼着一个“连头脑中文学故事与现实生活都不能辨识清楚的”的13岁女孩，走上岔道却无法反悔。小说的叙述由此而将谴责的对象，从布里奥妮转向社会上层人物。他们才是这件冤案的真正制造者。《赎罪》对人性卑劣的揭露就这样一针见血。作品将布里奥妮的忏悔、赎罪过程，置于二战的阴霾作为天幕，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历史背景中，使人们倍感压抑和沉重。
一次武断的指证，断送了一对恋人青梅竹马的纯洁爱情，却造就了另一对夫妇的结合。罗拉居然嫁给了当年强暴她的马歇尔，由此夫荣妻贵。罗拉的心机，马歇尔的卑劣自不待言。布里奥妮却终生陷于忏悔、赎罪的沉痛中：她用了59年，六易其稿，如实写明当年冤案真相的小说却无法出版，原因是如今已有勋爵头衔的富商马歇尔“用活期存款就能轻而易举地使出版社身败名裂”。《赎罪》结局就这样逼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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