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研究者统计,自1877年至1919年,全国发行的画报,至少有118种。这些林林总总的画报,不论是总体设计,还是行销策略,都没有超越《点石斋画报》。
《点石斋画报》的成功之处何在?研究者各有所论。对《点石斋画报》贡献最大的,有两个人,一是《申报》馆主人美查,一是画师兼主笔吴友如。从这两个人身上,我们大略可以把握《点石斋画报》一纸风行的关键。
背靠外资大报《申报》,是《点石斋画报》新闻来源的保证。《申报》不仅保证了画报上新闻的充足,也同时提供了叙事的权威性。《申报》新闻不仅重视外电的翻译(这是突破政府新闻封锁的有效手段),同时力求派访员或通过关系掌握第一手材料,因此该报在晚清一度成为“报纸”的代称。依靠大报建立的权威地位,《点石斋画报》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同凡响。
《点石斋画报》相当于《申报》集团的子报纸。它的市场定位,是针对粗识文字的中下层民众以及妇孺之流。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就出现了男读《申报》、女看《点石斋》的有趣图景。据包天笑回忆,《点石斋画报》不仅小孩喜欢看,宁愿省下点心钱也要买,大人也喜欢读。一方面,这是由于《点石斋画报》通常被当作一种娱乐读物,而中国“上图下史”的传统,恰恰在绣像说部保留最为完整,因此图文并茂的画报,非常适应大众娱乐的阅读惯性;另一方面,《点石斋画报》热衷于介绍各类“新知”,如火车、飞船、军舰、巨炮等中国内地闻所未闻的物什。在了解新奇事物方面,图像的冲击力远远大于文字,故此鲁迅评《点石斋画报》为“要知道‘时务’的人们的耳目”。《点石斋画报》上“新”的内容,不管是“时事”,还是“新知”,都能赢得研究者的纷纷喝彩,甚至推为“画史”。而那些“奇闻”和“因果报应”的篇章,则往往引得后来学者皱眉,认为既没有创见,又传播愚昧。笔者倒认为,对于偌大中国,尤其是内地各省而言,一份全“新”的读物是难以被普遍接受的―――孙宝?曾断言,北京比上海的风气,差了足有50年,而内地比北京,又差了50年。《点石斋画报》既然定位为中下层民众,弘扬新知的势头太猛,只会把人全都吓跑。一份读物,多是《聊斋》、《阅微》式的果报奇闻,中间羼杂着洋人的新鲜玩意儿、中外的频仍战事,才能“旧”中出“新”,以“旧”带“新”。
明乎此,也就能了解为何《点石斋画报》早期描述中外战事,一副隔岸观火的悠闲姿态,与《申报》悲愤纠结的笔调形成鲜明对照。晚清的老百姓们,只知有“天下”与“朝廷”,对于“国家”的观念,其实相当淡漠,他们看中法战争之类,跟听老辈讲述“官兵打长毛”并无二致,着眼的是战事的激烈与花絮的精彩。到了甲午前后,《点石斋画报》的姿态自然大不相同,连登载日本天皇的画像,也要说成是让爱国志士认清敌人嘴脸。从《点石斋画报》的姿态变换,颇可看出民族国家的叙事是如何建构和传播的。
同样,吴友如的画风,也是《点石斋画报》广为传布的重要因素。鲁迅从后设的眼光看,当然觉得“对于外国事情,他很不明白”,而“‘老鸨虐妓’‘流氓拆梢’之类,却实在画得很好的”。可是对于读者而言,“外国事情”明白与否,并不打紧,中国人画得像不像,却是他们评判画师水平高下的唯一标准。李伯元《官场现形记》写佐杂官吏极为传神,一写到朝廷大员便流于浮泛,但一点不影响此书的流行,反正万千读者中,又有几个见过中堂大人是什么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