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说集第一次公开露面时的书名是《城市里面的城市与历史外面的历史》。它出现在《晶报》8月6日B4版的右下角。在那个版面上以第三人称出现的“薛忆沩”称他即将出版的小说集“也许就是”他敬重的“那种让读者不仅仅‘一见钟情’,而且还能够‘白头偕老’的作品”。
但是,在申报选题的时候,这醒目的
小说集的原名是《城市里面的城市与历史外面的历史》。“城市”与“历史”是我的创作中的两条交叉的曲径。城市里面的“城市”是人,历史外面的“历史”是人生。借用佛家的思路,我想说,人是“假”有,人生是“真”空。当我被要求缩短这过长的书名的时候,我不得不背叛小说家的职业道德。也就是说,在“真”与“假”之间,我不道德地选择了“真”。我或许会
《流动的房间》/薛忆沩著/花城出版社2006年1月出版/20元 |
我原来希望这一段说明能够出现在小说集的前面。但是,没有想到,我的妥协并不能够让商家满足。《历史外面的历史》很快成为小说集的第二个落选的书名。经过一个失眠的夜晚,我接受商家的建议,决定以收在小说集中的一篇小说的题目作为小说集的书名。我选择了《历史中的一个转折点》。我有点担心读者会误解这其中“历史”一词的含义。在那篇小说里,“历史”是暧昧的。它既指社会的历史,又指个人的历史。小说试图揭示的也许正好是这两种“历史”之间的摩擦和误会。而以《历史中的一个转折点》做小说集的书名,“历史”的意义变得单一了。它仅仅指个人的历史。它可以被肤浅地解读成“小说集的出版是薛忆沩个人历史的一个转折点”。了解我的人会从我的选择里看到我的“自嘲”或者“自虐”。他们会同情地笑一笑,说:“这个倒霉的人又在开历史的玩笑”。
我因此重写了以上的说明中从“我或许会说,”以下的部分。说明的下半截因此变成了这种样子:
……也就是说,在“真”与“假”之间,我不道德地选择了“真”。《历史外面的历史》成为小说集的第二个“曾用名”。这显然仍然是一个响亮的名字,尽管没有来自“里面”的响应。不过,这响亮的名字还是不能够“上市”。我最后又被要求因循惯例,以其中的一篇小说题目作为小说集的名字。我没有像顽童编造绰号一样,精选身体上最尴尬的特征来哗众。《历史中的一个转折点》是一个端正的名字。更有意思的是,它仍然纠缠着“历史”,仍然顺应了我的背叛。
遗憾的是,这“端正的名字”还是不被认可。《历史中的一个转折点》成为小说集的第三个落选的书名。这时候,我清醒地意识到我的小说集的书名肯定无缘于“历史”了,不管它是哪一种意义上的历史。我关于小说集的书名的说明因此也只好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我的“不道德”和我的“背叛”没有用武之地,只好暂时被现实的烟尘掩盖起来。
小说《流动的房间》是唯一一篇我没有绝对把握应该摆放在小说集的第一卷(《城市里面的城市》)还是第二卷(《历史外面的历史》)中的作品。这也许就是《流动的房间》最后能够成为小说集的书名的优势所在。这显然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因为“流动的房间”事实上是所有“城市”和“历史”的源头,是所有“生活”的存在方式。这最后的书名竟意想不到地与最初的书名相呼应。
然而,这是极其柔软的书名。我无法想象我的小说集的书名怎么可以像时间和记忆一样柔软。柔软也许就这样成为了一种魔力。《流动的房间》首先要用它的柔软来引诱那些渴望“蓦然回首”的读者。然后再用它体内含蓄多年的琼浆去滋润他们阅读的快感,去满足他们长期没有被满足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