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会有不少读者与我一样对现代文学研究课题的畸轻畸重现象,啧有烦言。太多的研究者把作学问的方向定在了已有太多的研究者做过的学问上,即热门的、保险的、省力的选题反反复复在做,而冷门的、不保险的、费力(不讨好)的选题很少有人勇于面对。当得知《晚清、民国时期上海小报研究――?种综合的文化,文学考察》的作者李楠先生,是一位女性的现代文学研究者时,我的敬佩之意又添了一层,原本“小报”研究的艰苦性冷僻性理应由男性承担。既便是李楠先生为了这项“自己感兴趣”的研究去“自讨苦吃”,那实际中所遇到的“孤寂”亦非常人可忍??
“2002年9月至2003年春节之前,近半年时间,我是在上海图书馆度过的。每天早上七点多离开住所,骑自行车花费近一小时时间赶到上图,晚上九点离开。从上午八点半到下午五点半,在近代文献室阅读小报。六点以后转入综合阅览室,细读导师指定的理论书籍。由于没有南方生活经验,经常在夜晚回家的路上遭遇大雨被淋成落汤鸡。远离老师,同学和家人,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租来的房子里,身处陌生的言语不通的上海市民的包围之中,除了与远方亲友互通电话和公共场所必要的交流之外,其他时间均处于‘失聪’和失语状态。同样,在北京中国作家协会地下室宿舍里度过的一年半的时光里,仍然是孤身一人,只有无言的书籍,小报资料和论文相伴。”
如何从浩如烟海的小报里,理出研究的思路,一开始李楠有过困惑,首先是同行的质疑:研究这些趣味低下的小报,究竟有何意义?对此,李楠说:“在没有去上海图书馆集中阅读小报之前,我本人也有过类似的顾虑,但当我披览过一百多种小报,并对小报整体概貌有了一定的认识之后,我体悟到,小报是市民社会中一个不容忽视的文化存在,不是‘低下’两字就能说尽的。以‘世俗’见长的小报最能体现城市的风土民情。小报中充斥着市民的日常起居、生活情趣、风俗习惯、人际交流等等,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庸常内容,却正是城市风貌的底色,最具生命的活力。”
依稀记得九十年代初报纸的“周末版”风起云涌时,论家予与迎头痛击,义正辞严,大有把大众的不可逆转的“消遣阅读”的潮流彻底改造之势,结果又如何呢?扭转大众的阅读习惯的企图,有如企图扭转人性一样愚蠢。从某种意义上说来,今日之“周末版”一如有百年历史的小报,并非全无存在的价值――李楠的研究具有这方面的启示意义。
选准了小报课题,接下来面临的是研究方法(手段)的选择,李楠的博士导师吴福辉先生说过:“现代文学资料工作的薄弱,本来就是这个专业与古典文学专业、历史专业的差距,现在的学生对于抄卡片,记札记,该抄哪些,不抄哪些,往往训练不够。”李楠在超大量超强度的阅读原始小报后,摸索出一套梳理、勾沉、提要、归纳的技巧,并没有陷在故纸堆里无法自拔,在研究进程中,李楠又及时将论述框架由“小报-都市-文学-人”调整到“小报-文人-都市-文学”上来,使得首创的“小报研究”很快顺利拿出了成果,同使也使得后续的研究者于此获得鼓舞与启迪,从而必将深化清末民初报刊的研究与利用。
如果说这本书还有什么缺陷的话,或者说还有什么可扩充的空间的话,插图(小报书影)的缺席,无疑影响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不能认为这本书是学术性的专业书就可以完全忽视图片的作用,二十年代戈公振的《中国报学史》就没有忘记插图,数量多而且有的是彩图。此类书最适宜作“图文书”(当前当然须注意图与文的比例,谨防“过犹不及”),一点不给“图”的位置,会失掉相当一部分读者的。
李楠的上海小报研究本是静默的学术论文课题,无意之中却有了轰动性的史料发现,而且一下子就是两个重量级的:先是张爱玲小说佚文《郁金香》的首次披露(《中华读书报》2005年9月14日),接着是与张爱玲同时代的海派作家李君维(东方??)的中篇佚文《补情天》的披露(《中华读书报》2005年9月28日)。一时间,小报的声誉翻了个个儿,我乱猜想,那些“张学”专家肯定后悔死了自己守着上海小报怎么没下死功夫翻个底朝天呢?说到底,第一是轻视小报,第二是没有下死力气。李楠原来以为上海小报不过二三百种,一头扎下去,才发现竟达一千多种,是预想的五倍之多。单是把这一千多种小报粗粗翻一遍,没有绝大之耐心和毅力是无法想象的。据说,李楠的下一个研究目标(课题)是北京小报,我们有理由期盼她给读者带来新的惊喜。
(《晚清、民国时期上海小报研究――一种综合的文化、文学考察》,李楠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9月第一版,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