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和国内战争曾引发了俄国20世纪的第一次移民浪潮。数以百万计的俄国人离开祖国,背井离乡,流亡到世界的各个角落。20世纪上半叶,在中国哈尔滨、上海等城市就曾经生活过大约25万之多的俄国侨民。由于他们的远道而来,使得伟大的俄罗斯文学在中国生了根、发了芽,成为俄罗斯侨民文学在远东的重要分支。其中,
玛丽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科洛索娃原名里马・伊万诺夫娜・维诺格拉多娃(Римма Ивановна Виноградова),常用笔名Елена Инсарова、Джунгар和Юржин。科洛索娃于1903年5月26日出生在俄国阿尔泰地区,后移居到素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哈尔滨。她来哈尔滨的准确日期,已无从考证。但是,根据目前的资料,可以断定,她迁到哈尔滨的时间应该不早于1921年。在哈尔滨,她结识了律师波克罗夫斯基(А. Н. Покровский,1898-?),并结婚。
科洛索娃经常在《边界》杂志上发表自己的诗作。《边界》是当时最有影响的文学杂志,它把“使读者与俄罗斯文学创作更紧密地联系起来”视为自己的使命。同时,科洛索娃还向各种持不同政见的报刊投稿。她如此勤奋的原由,是生活所迫。她在哈尔滨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几乎完全靠写诗来维持生计,而稿费又微乎其微。《边界》杂志向她支付的稿酬是每行4戈比,别的报刊杂志就更少了。为了生活,她只好开办了一家收费的小型图书馆。几经周折,该图书馆的书流入苏联。时至今日,在莫斯科的一些旧书店里偶尔还能碰上带有科洛索娃印章的书籍。
1928年,科洛索娃在哈尔滨的第一本诗集《歌之军队》问世。之后,每隔两年出版一本。1930年出版了她的第二本诗集《上帝,救救俄罗斯!》,1932年第三本《我不屈从!》,1934年第四本《迎着宝剑的撞击声》。科洛索娃的倔强性格可以从这些诗集的名字上窥见一斑,“军队”、“挽救”、“不屈从”、“宝剑”,带着火药味,充满了反抗精神。除此以外,科洛索娃还有一部分诗歌只是刊载在文学杂志上,而没有收入到她的诗集里。科洛索娃可以算得上是一位高产的诗人。据统计,哈尔滨俄侨作家出版的诗集总共有六十多本,而科洛索娃一个人就出版了四本。
1935年,科洛索娃和丈夫离开了哈尔滨,来到上海。此时,诗人经常在《帆》杂志和其他一些报刊杂志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在哈尔滨、上海出版的俄文报纸和杂志大量刊载侨民作家的作品,对侨民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1937年,科洛索娃的第五本诗集《铜的嘈杂》问世了。
在上海由于经济困难,杂志一般不付稿费。科洛索娃得不到稿酬,又操起了经营图书馆的行当,勉强养家糊口。据有关资料表明,该图书馆的图书至今还保存在上海。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诗人像众多俄侨一样,充满了爱国热情。甚至还在1945年加入了苏联国籍。但不久,上海俄侨文学界就得到了佐琴科和阿赫玛托娃被批判、被开除作家协会的消息。女诗人因苏联国内文学创作上的不自由而感到压抑,留下了眼泪。科洛索娃在报刊上公开声明退出苏联国籍,其他的侨民文学家们也纷纷效仿她的做法。
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俄国流亡者离开了中国。他们中有一些人回到了苏联,而另外一些人则到了别的国家。至于科洛索娃,很长时间都杳无音信。由此,产生了关于她的大量猜测和传闻。有人说,她也乘船去了某个地方,不过,在途中遇到了风浪,被卷走了。
1990年,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附近的公墓,人们偶然发现了她的墓碑,上面写着她去世的日期――1964年10月6日,享年61岁。原来,她和丈夫在二战后离开了中国,先到菲律宾,又到巴西。在1957或1958年间来到了智利,仍然靠开办图书馆度日。也许,她还在继续写诗,但那时已经没有发表的必要了。在智利全国的俄侨人数,大约只有300人。
女诗人就这样悄悄地毫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结束了漂泊的一生。她所眷恋的祖国也永远留在了她的诗歌中。侨民的生活为她的诗歌创作提供了素材,也使她备受煎熬磨难。诗人的一生,是悲是喜,是胜利的逃亡还是失败的反抗?无论是哪一种,它都成为了20世纪那段特定历史的一个碎片。
失去祖国和亲人的痛苦是所有俄罗斯侨民诗歌的一种基调。只有回忆能够帮助他们活下去,忍受一切苦难,克服一切困难。“阿尔泰的金色湖泊,高傲地耸立在原始森林上的群山――这是我亲爱的故乡,这是我最宝贵的地方!”(《赠乌利肯》,1937)
“祖国”和“异乡”的题材在女诗人科洛索娃的诗歌中交织着,充满了惆怅和孤独。女诗人为祖国点燃蜡烛,向上帝祈祷。“在法国,在智利,在中国,回响着我们的好听的语言;但是每个人都向往着家园,对异乡谁都不能习惯。任何时候谁都不能决定,把俄罗斯永远忘怀。不要用别人的方式祈祷,和把别人的生活喜爱。圣诞夜的教堂里,屈从于痛苦和不幸的我,弯下疲惫的双肩,在角落里小声哭泣……俄罗斯妇女只剩下,一处静静的避难所――教堂!我把自己的疼痛和疲倦,带到这里献上。‘上帝呀,――心灵发出的声音,――请听我的祈祷!给男人们――故乡的事业,给女人们――教堂和家庭!’神像前燃着蜡烛……今天曾诞生基督!但是我们在这个高兴的夜晚,不能抑制泪水的流出……”(《异乡的圣诞节》,1934)
在科洛索娃对祖国的回忆中,包涵了所有的情感――“热爱……背叛……颓丧……”。生活在异乡的逃亡者们真的是一些背信弃义的人吗?恰恰相反,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着祖国。对俄罗斯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们的心灵。在现实生活中,诗人是痛苦的、苦闷的。只有置身大自然,融于大自然时,她才能得到一丝的安慰,心灵才能得到片刻的休息。像当时的许多诗人一样,科洛索娃为了逃避心灵上的痛楚,从大自然中汲取着创作的激情和力量。“烟在山谷上空像带子似的蔓延,尖顶的帐篷呼吸着烟。太阳在马群上面……高兴地讲那爱人的故事!……在永恒的孤寂中群山欲睡,古老的雪松在月光里幻想。”(《赠乌利肯》,1937)
从上面所引的几首诗中,我们不难发现,科洛索娃的诗音乐性强,朗朗上口,韵律很有魅力。用词不追求艳丽,不矫揉造作,不抽象模糊。科洛索娃的诗不受形式上的拘泥。虽然当时的侨民诗人有象征派、超现实主义派、阿克梅派、未来主义派,而科洛索娃的名字不在任何一个流派之列。女诗人更应该被认为是现实主义的代表:她的诗中隐喻恰当,节奏感强,韵脚清晰,作品形象鲜明易懂。这些都是自普希金时代以来的俄罗斯诗歌的特点。“在遥远的平静的天际,有人叫去教堂祈祷,踩着星星――清晰的小石子,灵魂向彻夜祷告走去。”(《夜晚》,1935)
许多年之后,科洛索娃的部分诗歌被选入《回到俄罗斯――诗……》(1995)一书。这本文选介绍了200名20世纪前半期俄罗斯最优秀的侨民诗人。入选本身就说明了科洛索娃在俄侨诗坛上的地位,以及后人对她的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