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一本被誉为具有新闻战斗精神的杂志;胡舒立,一个被称为“中国最危险的女人”的主编。从外边张望,我们看见的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勇气、毅力和智慧,如果我们离得足够近,也许,看到的是另一个《财经》和另一个胡舒立,然而却仍然是不可复制的。
胡舒立 |
《财经》编辑部从属于一个更为庞大和复杂的机构:中国证券市场设计研究中心(SEEC),简称“联办”。现在的联办是一个以咨询和传媒业务为主的投资公司。其下属创办比较早的媒体包括著名的和讯网,以及《证券市场周刊》(红刊、蓝刊),《财经时报》、和《财经》,后来办的杂志还有《成功营销》、《新旅游》和《新地产》等。中国金融证券圈公认,联办是中国证券业的“黄埔军校”。
联办是包括《财经》杂志在内的所有下属媒体的出资人,同时办有广告公司、发行公司和其他一些经营管理部门来统一承担所有这些媒体的经营业务。因此,《财经》编辑部其实就是联办下属的几个业务部门,只负责媒体的内容编辑业务,并不执掌杂志广告、发行等经营性事务。编辑部的采编费用需要每年向联办申请预算,并不直接经手广告和发行收入,以及印刷和发行成本。熟悉《财经》的人都知道,这种机构设置格局,为《财经》从一开始就能从容践行“独立、独到、独家”的新闻理念,提供了最为重要的体制保障。
尽管《财经》编辑部并不是《财经》杂志的全部,也不能完全代表它背后的“企业文化”的全部内涵。但可以说财经编辑部是《财经》杂志的灵魂。
《财经》编辑部是一个以53岁的女主编胡舒立为核心的组织。胡舒立被美国《商业周刊》杂志公开评价为“中国最危险的女人”。《财经》编辑部就是对这个“危险的女人”最不设防的家园。编辑部上上下下,从副主编到普通记者,统统称胡舒立为“舒立”。编辑部新来的应届毕业生,那些学校教出来的乖孩子,带着满脑子尊长观念和一点点女权姿态,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用这么一个柔软亲昵的称呼去叫那个强硬跋扈的女上司,于是各自开动脑筋,想出了胡老师、胡主编、舒立老师之类乱七八糟的称呼一通乱叫,最后终究都学会了直呼其名――舒立。以致后来《财经》的一个美国实习生问我,他称呼她为“胡老板”是否合适的时候,我几乎要笑晕过去。“胡老板”,这听起来多么奇怪!舒立,我们都只叫她舒立!“舒立”,每一个这么叫她的人,都是在某种程度上学会或者了解《财经》的生活方式的。
舒立认为,《财经》的结构是“非常扁平的”,“《财经》不需要太多制度,高兴玩就一起玩,不高兴玩就走人!”这是气话,但也是实情。“有什么事情,一起商量一下就完了,哪儿那么多麻烦!”所以,《财经》特别重视各种沟通手段的技术建设,从电子邮件和MSN到Skype软件,再到手机电话会议系统――尽管给大家提供的办公电脑中,有一半破得只能运行Win98,出差也只有两台旧得丢人的联想笔记本电脑可供出借。有事直接找舒立,不管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也不管是否已经夜里两三点。这对舒立是残酷的,她一个人要面对三十多个,但她对此非常骄傲,“我就是不能在一个时间只做一件事情!同时做好几件事才好!”舒立有着无穷活力,表面看来,她不太会在一件事情或一个想法上停留太久。除非你能抢在她改变想法之前把事做完,否则,你的所有努力肯定会被一个轻而易举的“新主意”完全抹煞。
因为她的精力充沛和随心所欲,我一直觉得,舒立仍然是《财经》最好的记者,可能也是中国最好的财经记者,但她不是一个典型的企业管理者。不过这对《财经》而言不是坏事。舒立有一种“新闻情结”,在这种情结的鼓舞下,《财经》从月刊变成了半月刊,又从半月刊变成了双周刊,下一个目标,是周刊。半月刊向双周刊的转变,只有内部人知道,是一次重大的转变――《财经》更换了排版系统,把整个杂志出版印刷周期从两天缩短至一天。国内还没有第二家杂志做到这一点。
舒立仍然是《财经》最好的记者,这表现在她一直坚持不放过最后一分钟的新闻。按照杂志的正常出版流程,主编在完稿后需要仔细看过杂志的全部内容,完成最后的修改和更新,审定每一幅新闻图片,然后把最后的校对和制版工作交给美编。这些指令完毕之后,美编和出版环节还要经过将近10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完成杂志印刷之前的所有定版流程,然后即可送印厂开机付印直至上摊。但舒立不会在签版之后停下来。尽管前一天通常会工作到后半夜,但每期杂志付印当天,她仍然会比所有的人都更早起床,迅速浏览当天的新闻,反思昨夜自己签发的所有新闻稿,并最后一次对当期杂志内容做出修改和调整――只要杂志还没有面市,一切修改就皆有可能。停机修版然后再开机重印,这种事情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在最后的几个小时中,小至标点大至数字单位的修改是常事,整篇文章的撤换和重写也是有的。这些工作量,对后期编辑而言,可能是持续第40个小时的工作量,对《财经》而言,则是荣誉乃至安全问题。
在这种工作状态下,《财经》的编辑部永远格外繁忙,永远像个战场。平日编采人员在冲锋号下待命,出刊的前一个星期是鏖战状态。紧张的原因就是,形形色色的新闻事件,好像总是热爱每个出刊周期的最后几天。杂志的出版周期是一个几乎无法逾越的“死限”,截稿时间是板上钉钉的承诺。但是,《财经》又每每在截稿日最紧张的编辑制作阶段,遭遇“不报道、不评论就会久久抱憾”的两难选择。所以,每每经过反复煎熬般的讨论取舍,在最后的一两分钟,还是受记者职业本能和自信的驱使,选择“出击”。
这是造成《财经》“有组织,无纪律”状态的最根本原因,也是所有《财经》人能长时间承受无止境的忙乱和压力的最重要的心理动力。尽管每个人都有发不完的牢骚,但终究是有份作为记者的职业自豪感深深藏在心底的。这份勇气和随之而来的忙乱,是《财经》人与其他媒体最不同的地方。
里外上下仔细打量《财经》后,闭起眼睛仔细想想,《财经》的成功并非凭空而来,它的每一步都为世人目睹。但是,看得到的并非谁都能照样做到,成功的《财经》作为一本杂志,作为一个组织,都是不可复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