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5月26日晚6点,德国耶拿大学,正当而立之年的席勒进行其初为人师的就职演说。他提出了针锋相对的一组概念:“利禄学者”(Brotgelehrter)与“哲学之士”(Philosophischer Kopf),语惊四座。水泄不通的大教室里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强盗〉的作者会如此“锋芒毕露”。
也就是说,他把在大学里学习的
可是难道他不知道,利禄学者可以最容易地得到丰厚的物质条件?这个在弱冠之年就被迫到处流亡,既要摆脱政治迫害、又要谋求物质生存的诗人,怎么会不知道金钱的重要、利禄的好处?读着他与友人往来书信中不断道及的生活困窘,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艰苦劳作的挣扎时,真让后人感慨万千。难道他不知道谋职之不易、求生之艰辛吗?他当然知道。可就是这个刚进入大学之门,还未来得及立稳脚跟的青年人,开始了对传统的激烈挑战。
而就是这个身当困厄的席勒,以其大学理念影响了德国古典一代的知识精英们。在耶拿,费希特、洪堡、施莱尔马赫、谢林等都或与其友善论道,或在精神上承续其纯正的学术理念。他们是稍后经由柏林大学创办而构建的德国学术的开风气一代人。谢林坦言批判“利禄学术”;洪堡更在倡导新的大学观念时,提出大学应当“总是把学术视为尚未解答之问题,因而始终处于探索之中”,并一举构建其德国古典大学观的核心观念。事实上,席勒的大学理想日后很快成了世界范围内现代大学的风向所在;20年之后(1809年),与席勒谊在师友间的洪堡创办柏林大学,并进行德国大学史上大规模的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获得了席勒大学理念的启发。
1916年,蔡元培出长北大,随即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在其就职演说中强调“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要求学生不可“有做官发财思想”;第二年又发表开学演说,强调大学为培养学者的场所,“学者当有研究学问之兴趣,尤当养成学问家之人格”。留德归来的蔡校长,其实不但为我们从西方带来了“真经”,而且以其“腹有传统诗书”建构了中国自身的“现代学统”。
19世纪早期德国现代大学传统的建构,20世纪早期中国现代大学传统的建构,都有一代精英人物站在了时代的制高点上,哪怕这制高点上水流湍急、激荡危险。前段有学者指“学校不是养鸡场”,席勒大概是深有此体会的;蔡元培则更担心饲养出大群只求做官发财的高级鸡来。
我们今天的大学与学术现状究竟如何呢?且不说学术腐败、抄袭剽窃之类等而下之的问题,即以大学制度、学术良知、基本伦理等而言,我们又是否有可以依存的基础呢?而更重要的在于,作为学术共同体的学者自身,又有多少自觉建构的意识与行动?学者阶层能不能从伦理高度反思自己的价值和使命意义?学者阶层能不能建构起自家安身立命的“伦理基础”与“制度规定”?学者阶层能否摆脱“利禄学者”与“利禄学术”的怪圈?从这个意义上来看,30岁的青年教师(无薪副教授席勒)可以挑战传统,40岁的教育司长(洪堡)可以建构制度,50岁的大学校长(蔡元培)可以再造大学,他们对大学精神沦丧的批判与“纯粹学者”的提倡并无二致,真是应了钱钟书先生那句话:“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有比较才有鉴别,或许,我们真地该躬身自省:是学者的,扪心自问,利禄学者我是否?不是学者的,也应当关注一下这些关系到民族精神、文化传承的职业研究者,追问一声:利禄学者今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