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纪念自己的好友保罗・德曼(Paul DeMan)的去世,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于1988年出版了《多义的记忆》(Mémoires:pour Paul de Man)一书。在书中德里达曾深情而又富有启迪性地这样写道:“他,他本
德里达“人虽远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注视我们”,问题是,我们又该如何去关注德里达?作为一位睿智的思者,无疑,对其最佳的纪念方式就是延承他的思索。当下学界对于解构似乎存在着这样一种误读:解构即为颠覆,即为摧毁,即为否定……顺延着这样的思路出发,推理的极限无疑就是解构即为虚无主义。那么在德里达的原初语境之中,解构之义又是否如此呢?为了更好地记忆和更为准确地理解德里达,首都师范大学比较文学系和北京大学哲学系联合召开了“解构的命运――德里达学术纪念会”。来自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中山大学和首都师范大学等的近30位学者就德里达的解构思想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和精彩的对话。对于上文提出的问题,与会学者提供了另一种声音,即解构的正面价值。
首先,解构意味着对“非中心”的肯定。我们可以从“中心”/“非中心”二元体系、从生命运动的视角来审视这种肯定。“中心”意味着死亡,因为结构的运动在中心处停止了,它允许其他要素进行替换与游戏,而自己则巍然不动;“非中心”则意味着与死亡对立的生命,在一个非中心的结构里拥有着无止境的替换,而替换即为运动,运动即为生命,所以为避免死亡我们必须对之予以欢欣的肯定。
其次,解构意味着一种积极进取的思想工作,它不是对哲学研究的否定,而是对哲学问题的深入,它标志着对西方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即存在问题的突破性思考。德里达的解构思想将存在问题纳入文字层面进行思考,对存在的意义作出了与众不同的考察,从而强有力地推动了哲学的进展。如果说海德格尔是从存在与存在者的差异入手思考存在问题,并返回存在境界,那么德里达便是将差异进行到底,从差延的角度对存在问题作出挑战:原来所谓原始的存在经验不过是抹去他者印迹的结果,是无尽的补充之链上的一个纽结。
再次,解构意味着对于未来事物的期待。解构是对结构的一种反应,即对结构的关闭与敞开的反应。它不是对结构的终结,而是敞开了结构的排列或集合的可能性、聚集的可能性。在他者来临的这个意义上,结构的重新组织无疑是一种肯定性的活动。解构的肯定是对一切未来事物的无条件的肯定,它允许我们对思想说“是”,对一切不能被还原成某种文化、某种哲学、某种宗教的思想说“是”,也就是对那种有某种未来的事物说“是”,对要来临的东西说“是”。因此,对思想、生活与未来来说,不存在终极目的,只存在无条件的肯定。这种无条件的肯定,德里达主要是通过对正义、民主、友善和历史等方面的考虑来阐释的。
正义的不可解构性。解构了30多年的德里达终于发现了“正义的不可解构性”(undeconstructibility of justice)。“正义”就是对他者的无条件的义务或者说是责任,因而这种责任是一种“非对称的责任”。在《马克思的幽灵》之中,德里达认为“正义”并不意味着和谐,而是意味着冲突。由于“非对称的责任”是一种悖论式的体验,“冲突”是一种处于解构之中的状态,而悖论式的体验不可解构,处于解构之中的东西也同样不可解构,因而,处于解构之中和作为悖论体验的“正义”是不可解构的。在德里达看来:正义就像礼物,礼物是不求回报和没有交换的,正义也是这么一种给予他者的礼物。不可计量,不求回报,这就是意味着正义是一种指向无限的观念,一种对他人的不可还原的责任。
对于民主的期待。在《友爱的政治学》最后一章中,德里达写下了这样的结语:“因为民主仍然在未来……未来是它的本质:……它属于许诺的时代,所以就是在真正存在一种民主的时候……它都永远维持着到来。”(J.Derrida,Politics of Friendship,translated by G.Collins,New York/London:Verso,1997,p.306)如果将我们的视野稍稍拓展一些,就会发现其实早在《信仰与知识》中,德里达就曾多次提到未来的民主,宽恕和无条件性等问题。在他看来,民主问题绝非单单是政治、法律问题,它也是生活方式问题。当下的芸芸众生缺乏的是未来民主的观念,民主变得没有方向感,民主成了空壳。因而我们需要未来民主的观念,需要真正的民主观念。没有绝对的民主范式或民主理想,即便有,这种“有”也隐伏着太多的问题。未来的民主不能归结为民主理念或民主理想。民主源于分延的力量。它本身就是对分延的回应,是对他者的他者性、异质性、非同一性、个别性和不对称性的肯定。
对于“友善”伦理的肯定。《友爱的政治学》把“友善”这一伦理主题再度迎回凄苦的后现代,以告慰困惑的灵魂。解构作为激进化的还原,作为决裂和震荡的还原,持续地行进在无所保留的给予的道路上。解构越多,无所保留的给予就越多。无所保留的给予,就是一种无条件的友善,一种超越地缘、血缘以及民族国家的大写友爱,一种对于绝对他者的责任。
对于别样历史的追问。在西方大一统的历史观中,历史总是某个主体、某个实体的历史。无论这个主体或实体是精神还是存在,是上帝还是人,它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唯一的,单数的,在其开端处没有裂缝、没有异质、没有他者。即使后来有裂缝、有他者,也是暂时的,最终要被克服,被扬弃,被重新整合,嵌合进整体之中。所以,历史必然会终结。因为没有裂缝,就没有未来。从而,最终也就没有历史,即使有,它也必然会终结,而且终结就是完成,终结之后就不再有新的开端,新的未来,新的历史。德里达要追问的正是:“正如我们自黑格尔以来一直在做的,历史终结之后会发生什么……它迫使人们去思考,历史的终结是否只是某个历史概念的终结。”(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何一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85页)而这样一种对大一统历史观的解构,对别样的历史、别样的开端与别样的未来的可能性的追问,正是德里达的解构的“积极”意义之所在。
概而言之,德里达的解构,首先是,而且始终是:对一种别样的(非存在论)思想的可能性的思考,对作为与绝对他者之关系的正义的可能性的思考。正是为了思考这些可能性,这些别样的可能性,或为了给这些可能性打开了一个空间,一个裂缝,他才对传统的本原形而上学进行解构,才对整个西方传统思想中的存在――存在神学进行解构,对西方传统关于历史的本源――目的论的结构进行解构……所以,如果非要把他的解构说成是否定的,那么,这种否定本身恰恰是未来一种肯定:对别样的思想之可能性的肯定,对绝对他者之肯定,对一个别样的开端的肯定,对一个绝对别样的未来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