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边上,农民们卖菜的担子
移民这一天
《出三峡记》,晋永权著,三联书店2006年1月第1版,27.80元
书的作者是一名摄影记者,曾为世界新闻摄影基金会中国班班长。其摄影作品曾被法国、意大利、日本、韩国等多国艺术机构收藏、展出。《出三峡记》中有大量图片――在自家拆迁现场的母子;头戴钢盔的拆迁队;在即将拆迁的老屋前合影的夫妻;逐户落实搬迁进度的移民干部;移民前一天上坟祭祖的一家人;裁缝;轿夫;拾荒者;算命先生……这都是一些只有亲眼看到才能感受到其力量的图片。在书的后记中,作者晋永权以平实的文字讲述了这本书的来历――从他第一次奉命采访三峡移民,到他跟随最后一批三峡外迁移民到达江西浮梁县,整整五年时间,除其中四次是作为报社的任务,其余十二次都是他自费前往的――有几次,他深入库区腹地的小山村中,一呆就是半个月,甚至二十多天,也有很多次,他跟随移民船,移民专列,在骄阳下从三峡库区移民迁出地一同到达遥远的迁入地。――“在库区,那些上了年纪的乡下男人大多又黑又瘦,他们常穿蓝布衣服,脚上大多是黄球鞋或自己编的草鞋……由于年轻时长时间背负过很重的东西,到了一定岁数后,他们的胳膊上腿上总是青筋暴露,腰也佝偻下来。碰到外来的人从山路对面走过来时,他们大都会默默的停下来,站在路边,等你先过去,然后,再往前走……”,晋永权第一次到那里时,“陡然碰到这样的礼节心生感慨”,就站了下来,望着眼前这位卑微的老伯,期待着能与他聊上几句,但老人似乎没有多少表情,“朝我只是淡淡地笑笑,既算是回应,又像是拒绝”。晋永权说自己出于“礼貌和短暂的感动”,与他们做过一些闲聊――“比如,我在山里迷路,他们执意要为我带很远很远路的时候;再比如,从他们摆在骄阳下的小摊上,花一块钱就可以买上一大堆他们自家产的水果,看到他们拿钱时满怀歉意的时候”――但他与他们之间似乎隔着,永远隔着……
我宁愿把《出三峡记》看做一本晋永权的个人笔记,在这本笔记中,有他的图片,有他的采访记录,有他听来的故事,还有他和那些与他完全不相干仿佛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的“出于礼貌和短暂感动的交谈”。书一共分为十个段落,《陌路人》,《巴女谣》,《满江红》,《世道》(上下),《天问》(上下),《水语》(上下),《花非花》,这是十个故事,十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有的故事很短,短到几句话就讲完了一个家族几十年的历史――比如在《陌路人》中,作者偶尔遇到的一位不愿意迁坟但最终还是服从大局的陌生农民,这陌生农民的爷爷奶奶死于解放前夕,葬礼的排场让当地同龄老人至今提起来羡慕不已,文革中,他们的坟被革命小将刨了。
“那一天,父母领着兄弟姐妹,被手持红缨枪的小将们押到现场。周围是欢呼雀跃黑压压看热闹的邻居”,“棺材板扒开后,坛坛罐罐很快就被打碎,混乱中有人跳下去,黄灿灿的手镯和戒指还有另外一些随葬品就不见了……”这事过去以后,农民的父母大病一场,两位老人说出自己心愿,要儿女发誓看好自己的坟……
儿女最后还是没有遵守当初的诺言――总不能背着这些骨头去移民吧?两年以后,小晋再次路过那里时,特意向坟墓的地方望了望,江水已经涨上来,没有留下任何标识,“一切像从未发生过的一样”。也许记录的意义,就在于提醒我们,有些看上去像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实际是发生过的。
晋永权的文字简练,克制,就像他的图片语言一样,但是无论他如何克制,有的地方他还是带出了自己的情绪,比如当有人咨询他去三峡观光事宜的时候,他会失控,会说:“我劝你呆在你的圈子里永远也别去三峡,更不要去库区。如果一定要去,邀上惺惺相惜的几个同道,站在豪华游艇的船舷上,伴着几句古诗想象一下,或干脆找本旅行杂志看看得了。”但是,只要你读完了他的书以及每张图片,你会懂得他其实不是失控。
在书的最后一页,晋永权写了这样一句话,他说“如果一定要把感谢的话说出口,那么我们都应该感谢那些普普通通的移民们,他们的隐忍与坚韧,奉献与自助,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值得尊重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