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我们的人生已经一败涂地,幸运之神抛弃了我们。
在与癌魔征战的岁月里,不知有多少次,我心中愤懑凄凉地呼喊:“怎么会这样?”
家庭、事业、爱情正在奏出最华彩的乐章,一个
彪子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健康的时候,他以深切的爱与责任撑起我们这个家,为身边的亲人、朋友带来欢乐和慰藉。
生病的时候,他的身体日渐消残,他的内心却顽强抵抗着,抵抗疼痛、抵抗孤独,抵抗恐惧和绝望。
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病痛导致的躁动不安都独自化解;他也不曾留给我一声叮咛,哪怕最温暖的叮咛在诀别时也会化作一根锐刺,他不愿让这根刺时时扎在我心上。
临终那一瞬,彪子站在新世界的入口,要选择一条路。我告诉他不要怕,要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走,想必他记住了。每一个人都看到,他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笑,他一定看到了美好的光景。
那一刻我突然悟到,我和彪子仍然是相通的,就像过去的每一次远行,当他平安到达,便给我打来电话。而今我们相望却无言,他以笑容回应我,告诉我他已经找到新的归宿,那里是一片世外桃源。
所以,当亲爱的人逝去,我们不要号啕痛哭,那只能宣泄自己的孤独和畏惧。只要握住他的手,指给他方向,让他了无牵挂,他终会以某种方式让你知晓,他找到了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背负着苦难的人最懂爱与被爱。
那些相知多年的朋友,久未联络的朋友,素不相识的朋友,听闻噩耗以后全都聚到我们身边,让我在最漫长的夜也不曾感到寒冷。
彪子出殡那天,被堵在路上的车纷纷按起喇叭,当人们知道经过的车队是彪子灵车时,一下安静下来,默默地目送着我们的车走远。
前来送行的陌生朋友们早把第一告别室外围得水泄不通。有坐飞机专程赶来的,有乘火车一早赶到的,有骑了一夜自行车天不亮就等候在那里的。有人拿着彪子的漫画,有人拿着彪子签过名的照片,有人拿着在街口偶遇的合影,他们都想最后再看一眼“彪哥”,再叫一声“彪哥”。
一位古稀老人凌晨4点就来到灵堂外等候,他对着彪子的遗像哭喊:“你怎么能走哇,该走的是我!”
一个小伙子,手里举着大大的“彪哥走好”的牌子站在那里,任群众怎么拥挤、怎么繁乱他都一动不动,站了近四个小时,直到最后才排在队尾步入灵堂。
新浪、搜狐网上那么多网友真挚的祝福,直到今天还有人在网上灵堂祭拜、点烛、献花。有一位叫周冉的小朋友,竟记得彪子100天祭日,为他献上一瓶红酒,并写道:叔叔,100天了,我们已经思念您100天了!
有的网友专门给我留言:“秋芳姐,对逝者最好的怀念就是好好走完自己的路,因为他希望你能幸福地微笑。”
“秋芳老师,希望您尽快振作起来,给观众再塑一个个鲜活的角色。”
我们接受了太多的爱,却无以回报,我相信彪子在天堂一定会送给他们深深的祝福。
我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事到如今我依然这样认为。
我与彪子一起度过了20年,人生中最美丽的20年,获得了一个女人渴望获得的一切,很多人活够长长的一生都不能这样丰富。
彪子平时最喜欢穿的一套衣服我留下了,黄色上衣配红色长裤。他笑称这身装扮叫“西红柿炒鸡蛋”。
房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他的衬衫、领带整整齐齐地挂在衣帽间里,相框、剃须刀、牙杯、牙具、毛巾、烟缸……一切仍在原来的位置。曾经有朋友劝我收拾起这一切,给自己一个新的环境,我不愿意。只有家里留有他的痕迹,我的心才有归属,只有保存这份温暖我才不会感到寒冷。
彪子的人生在高潮中落幕。或许某一个失眠的夜里,我仍会因寂寞而哭泣,或许某一个印记会勾起我或痛苦或美好的记忆。但经历了这场意想不到的灾难,我对死亡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甚至想到终有一天我会面临死亡,那一刻对我不再恐惧,却仿佛有些温暖,那是因为我相信,我们终将逾越生与死的距离。
人生啊,不过是一场回忆,丰盛如我者寥寥无几。
我以为我的生活从此应该归于平淡,谁知彪子早已给我们娘儿俩安排好了一切。他没有跟我说过任何交待的话,却早已在他备受折磨的时候,把我托付给了他的朋友们。
朋友们依着“君子协定”告诉我彪子的嘱托时,我不禁痛哭失声。我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始终不肯告诉他病情多么严重,甚至横下一条心,直到终点也得不到他最后的叮咛。他却默默为我铺设了一条崭新的路。
我为了彪子而“演戏”,彪子为了我更是在演戏,谁的戏更好呢?彪子又胜出了,他得到了最佳谢幕奖。
彪子,这个伴我度过人生中最美丽的20年的男人就像一首悲伤而壮丽的诗,蕴藏着无限的爱。我把他珍藏在心灵深处,时常点击,一读而再读,便有力气迈过余生的沟沟坎坎。
(摘自《印记》,傅彪、张秋芳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1月出版,定价: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