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铺子》 半夏著南方日报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 28.00元
半夏贴身把玩本草,在我看来,几乎有一种想象力自虐的倾向。要在干枯冷瘦的中药肢体上蘖生灵感,榨
但我相信,地无分南北,人不拘童叟,哪个不小心登堂入室瞄了半夏两眼,再想从容脱身,都是有一定难度的。“屁股是以屁为前提的,屁之不存,股将安在?”如果你嫌他此类句子稍显粗莽,那么你会中意这种俯拾即是的表达:“别看这女儿(凤仙花)任由女人攀折,腔子里却有一股子凛凛的豪气,寻常小虫,从来近不得身,狂蜂浪蝶,更是不容招惹,端的是洁身自好的规矩女孩儿。并且性子刚烈,一身招摇鼓胀好似樱桃一般饱满的果子,丝毫磕碰不得,哪怕稍稍挨着,顿时吹弹而破,迸裂开来。”半夏不惜工笔重彩,把这迎风寂寞的纤素药草铺排得活色生香。
这种细密笔法是半夏的拿手好戏。在当年的《南方周末》,半夏把些蛰伏于草丛及墙缝暗角的虫子,写得性感温软。如今在中药阵前,他自擂战鼓,抖擞精神,招法未变,兵器却由三截棍改了独孤剑,虚虚一指,剑气即已穿肠。也就是说,此刻,中药只是半夏笔意续断的引子,他的兴奋与表达并不拘泥于此,土陶药壶翻花蒸腾间,他的意气已悄然飞升,正遨游九重天外。
因此,读半夏在我甚至是一次历险。明明,他写的药主是倒悬的蝙蝠,起首,却从孔夫子臭骂弟子宰予偷睡午觉破题。在我想来,它们之间,远隔岂止万水千山,半夏如何闪转腾挪,才能把它们勾连起来?于是,区区千字短文,偏有了宕荡与闪回,让人担心着,悬念着,直觉得他东拉西扯,指南打北,上天入地,谈古论今,顺着斜阳古道一路滚滚烟尘而去,踉踉跄跄地将要穿帮,却堪堪在悬崖边上,又收住了脚。
半夏坦承,他做此书,唯一的居心只在寻趣。至于中医中药科学化诸难题,并不在他研究范围。这里,半夏耍了不大不小的滑头,他说:“本土医术的眼下定位,基本徘徊在洋医束手无策时死马当活马医的姑且,以及江湖郎中云山雾罩左右逢源的口实。但某种的衰微不等于说这个某种没有存在的意义,或者说其实颇有意义也未可知。”他的潜台词应该是,中医中药,独对百年困境,一直腐而不朽,垂而不死,自有其“自私的基因”在执着寻觅求生栈道,下雨嫁人,由他去了。
我理解半夏的回避,尘归尘,土归土,中药的出路,是医界方家头疼的事项。死结有待实践,文字的唏嘘,只相当于媒妁,并无义务在拜堂之后,还要代新郎趟出一条血路。况且,如若不理会现代西医实证与统计所带来的巨大压力,中药,毕竟负载着如长白山天池般深不可测的文化传奇与迷思,而半夏的这一本书,正如长白瀑布,给我一个开口,就还你一帘惊心的水剑。因此,半夏对中药的疗效,没有表达全面而决绝的怀疑与否定,就是一种平均水平的慈悲心肠,想完成对中药命定的戏谑与消解,就需要他在文字上格外用力。
而这正是半夏的强项。小楷般工整的文字,透露出半夏对汉语的虔敬。与老一辈专栏作家相比,半夏对传说与传奇,怀有更多的警惕,因此他的演绎内敛而克制,悄悄地就将轶闻与掌故,炮制成了真材实料、配伍整齐的信史。这容易让我联想到福柯,福柯探究疾病与疯狂,用以对抗哲学话语的荒芜,而半夏对语文表达提供的价值,可能与福柯异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