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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走单骑》中的“空寂幽玄”美学思想

2006-03-08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周阅 我有话说

《千里走单骑》海报

由中国导演张艺谋执导、日本演员高仓健主演的电影《千里走单骑》,自上映以来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激起了人们内心对亲情的呼唤和对交流的渴望。这部

由中日两国演艺界人士合作完成的电影,体现了中国地理、文化环境与日本传统“空寂幽玄”美学思想的完美结合。

全剧由主人公日本人高田的一连串期待构成了一个隐形的连环结构。影片一开始就把高田的第一个、也是最终的期待展现给了观众,为此又接连产生了后面的一系列期待,每一个期待的落空都牵引出另一个期待,环环相套。第一个期待是跟隔绝多年、如今卧病住院的儿子见面,但遭到了拒绝。为了求得儿子的原谅,高田产生了第二个期待――替儿子实现多年前的愿望。这样,他独自一人来到人生地疏的中国云南拍摄从未亲眼见过的傩戏,但傩戏演员李加民已因故入狱。好不容易费尽周折终于在监狱里架起摄像机,对准了戏装齐备的李加民,李却因思子心切而无法演唱。于是,第三个期待滋长起来――让这对监狱内外的父子见面,但千辛万苦找到李加民的私生子扬扬后,孩子却不愿去见素未谋面的父亲……

影片中,中日两对父子之间始终没有出现久别重逢、激动人心的热烈拥抱,故事的最后也没有中国观众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留下的只是拂之不去的遗憾以及由此引发的思索。当影片以与开头相同的画面结束时,人们不由恍然感到,高田仿佛经过了一场艰难而漫长的跋涉,最终又回到了起点。然而,高田在每一个期待从萌生到为之努力、直至最后落空或放弃的过程当中,都有所收获。他的全部收获就凝聚在那封由儿子口授、儿媳在越洋电话中念出的信里,经年冰封的心灵之门终于被这几页薄纸打开了。

这封信是影片中语言工具运用得最集中、最流畅的部分。主人公高田自始至终都少言寡语,而且几乎不曾用语言直接表达过内心的情感。影片为人物的交流设置了两重障碍,第一重就是语言障碍。两个日语导游略嫌冗长的来回翻译,使高田在异乡的交流变得支离破碎。而恰是语言不通带来的交流障碍使他顿悟般地体会了儿子内心的孤独。第二重是空间障碍。两对父亲和儿子之间虽然都不存在语言障碍,但都有着难以弥合的情感隔膜,这种情感隔膜又都是以空间形式体现的,影片中两对血脉相连的父子都不曾共处一个空间。中国的扬扬从未与生父一起生活过,自然在感情上不承认这个父亲,崇山峻岭和监狱的铁门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日本的高田和儿子之间也同样存在着空间的阻隔:最初,父子俩虽同在日本却异地相隔;当父亲千里迢迢赶来探视时,两人虽近在咫尺却仍被病房的大门分隔于内外;之后,父亲远赴中国,父子间的空间距离也随之被突然拉大;最后,这种空间的阻隔被扩展到了极限――儿子撒手人寰,父子生死殊途。

儿子的死亡使高田的中国之行顿时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实际上,影片中贯穿全部故事的所有期待都没能圆满地达成,主人公的所有努力也没能得到预期的结果。无论是日本的父子还是由日本父子引出的中国父子,最终都未能如人所愿见上一面。而扬扬与他的生父能否消除隔膜、重享亲情,直到影片结束也悬而未决。但正是由于故事本身的遗憾和不圆满,反而给人留下深远悠长的余韵,令人久久难以释怀。同时,也正是由于语言和空间障碍的存在,使整部影片的情感表达宁静而深沉、幽淡而久远。因此,观众便在缥缈的感伤之中获得一种尤为温馨的美感,而这正是日本传统的“空寂幽玄”美学思想的典型体现。

“空寂幽玄”的审美意识最初是指向一种失意的、悲剧性的美,在发展到自觉阶段之后,便极力追求一种蕴藏于物体表象背后的朦胧感觉和半隐半现的寂寞,追求一种淡泊简素的、朴拙到近乎不完满的美,认为这才是最富魅力、同时也是最为纯真而朴实的。因此,“空寂幽玄”的美并非常人眼中所见的外在形象,它“不局限于感官上的美,而是发展成为一种精神性的美、内面的美”,(叶渭渠、唐月梅《物哀与幽玄日本人的美意识》)它隐含在表象深处,需要靠心灵去感悟。《千里走单骑》恰恰体现了这一审美原则,它的美并不依靠美丽的主角、华贵的服装、炫目的色彩或磅礴的画面来刻意表现。相反,一切美好都呈现在缺憾之中,一切甘甜都隐没于苦涩之内,一切温暖都深埋在冷峻之下,甚至连高田与儿子之间心灵壁垒被打破、情感障碍得以逾越的那一刻,也是在他们的空间距离再也无法拉近、时间隔绝再也不可挽回的时候。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家本居宣长指出:“在人的种种感情中,只有苦闷、忧愁、悲哀――也就是一切不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动最深的。”(西乡信纲《日本文学史》)同样道理,观众从《千里走单骑》隐约弥漫却无处不在的沉寂、孤独和痛楚中,反而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和宝贵,同时也更加震撼地体会到:亲情的交流是不受时空阻隔的。可以说,“空寂幽玄”的美学思想使得《千里走单骑》貌似平淡的情感表达直入人心。

《千里走单骑》的主要情节在中国展开,日本人高田所遭遇的困境和感受的温暖都是在中国,他在这块陌生土地上逗留的短短几天中,走过了漫长的心路历程。随着高田的异国之旅和心灵之旅的铺展,影片在淡淡的、绵长的哀伤之中,向中国观众传达了日本的“空寂幽玄”之美。

那么,是不是导演张艺谋自觉地运用日本的这一传统美学思想来作为自己艺术创造的指导思想呢?当然不是。照我看来,这既不是导演的自觉追求,也非纯然出于一种巧合,而是艺术创造中的机缘以及异文化交流所产生的自然成果。这里有两个因素值得注意:其一是,杰出的电影艺术家高仓健的艺术个性和艺术修养中,无疑都浸润了日本传统文化(包括美学思想)的影响,而这又自然地通过他出色的表演渗透到影片的艺术风格乃至艺术构思之中;其二是,世界各民族的文化(包括美学思想)既有其独特之处,也有其相通之处。中国的传统美学也讲究婉曲幽深、沉静隽永,追求余韵不尽,正与日本“空寂幽玄”的审美趣味暗合。影片通过高仓健朴实自然而富于内蕴的表演,不仅使人类普遍的父子亲情超越国界与民族(其间还有很大的语言障碍)得到了动人的表现,也使得不同民族的美学思想得到了交流与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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