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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思念

2006-03-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秦昭 我有话说

湖北省武汉市人,生于1922年6月11日。1938年春参加新四军,在皖南军部战地服务团工作。1940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与陈毅结婚。此后长期在华东从事部队政治工作。建国初期在上海俄文专科学校任宣传股长。195

5年调到北京,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任编辑,1957年在对外文委从事编译工作。1958年以后陈毅兼任外交部长,张茜的工作也转向外交方面,多次陪同出访亚欧国家,担任过国务院外事办公室亚非拉组副组长和中柬友协副会长。1964年10月在湖北省当选为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66年文革开始时参加工作组到外文印刷厂工作,受到严重的政治冲击。以后数年间她与陈毅一起经受了严峻考验,始终保持革命者的坚贞气节。1972年1月6日陈毅逝世,70天之后张茜也发现患肺癌进行手术。病中被任命为军事科学院某部副部长,带病完成陈毅诗集整理工作。1974年3月20日不幸在北京逝世,享年52岁。

1972年冬,张茜登上北京碧云寺塔顶,这里是中法大学旧址,陈毅早年曾在此学习。

春天到了。“吹绿东风又一年”,我们又迎来了这润物有情、催花无语、大地回阳、万物复苏的季节。而每当我心里充满了春意带来的喜悦的时候,同时就会想到一个值得我永远怀念的人,她就是我的婆婆张茜。婆婆离开我们已经32年了,她是在春天走的,却没有能看到真正的春天的到来。所以每当春天来到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想起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不平常的日子……

第一次见到张茜

第一次见张茜是上世纪60年代初,我正读高中。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哥哥秦晋、弟弟秦晓到护国寺人民剧院观看话剧《雷锋》。王光美阿姨和张茜阿姨也来到剧场。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们,心中十分欣喜。不仅因为她们是令我敬仰的女性,还为她们清丽雅致的仪态和气质所感染。演出结束以后,她们随着人群往外走,竟然从我的眼前走过,因为距离很近,我看得非常清楚,当时的记忆在脑海中一直保留至今。王光美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端庄秀丽;张茜圆圆的脸庞,留着短发,像大学生一样,清纯素雅,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那天她穿一件天蓝色的带皱纹的丝绸衬衣,出了剧场,我看见她们在几个警卫的随行下骑上自行车轻盈地离去,夜灯下的天蓝色至今历历在目。

没想到10年之后,到70年代初,我竟然走进了她的生活,张茜阿姨成为我的婆婆。当我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满头花白,脸色也显得暗黄,没有了当年的光彩。啊!她经历了多少磨难,经受了怎样的艰辛,承受着多大的负担……我不禁感到心中酸楚。但她依然是美丽的,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有神,说话的声音圆润又清亮。此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

非常时期的婚宴

我和昊苏、二弟丹淮和鲍燕是同时结婚的。当时政治空气严峻,陈老总两次手术后,由301医院转至日坛医院,病情危重。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整个家庭笼罩着一层阴云。按婆婆的意思,结婚事宜从简,没请什么客人。那天晚上,婆婆张茜深情地对我们两个媳妇说:“你们是在我们家庭最困难的时候进门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还读了陈老总的诗词:《青松》,《示丹淮》等。婆婆动情地流了泪,大家也很压抑。后来是王震胡子叔叔带着小孙女晶晶的突然到来,打破了沉闷的空气,给大家带来一丝喜悦。结婚的晚宴没有其他外人,菜全部是家里的四川厨师做的,有地道的豆瓣鸭、罐罐鸡、担担面等。简单的婚礼一点也没有减弱我们的爱,那种对这个家庭的相知相通、相依相存的情感,一直在我的心里流淌。

之后的日子,我们每天都陪着婆婆去日坛医院,在那里听取专家的会诊意见,了解病情的发展变化,细心地照顾和守候在生命垂危的公公床前。我们在心里都默默地祈祷着,期盼着病情能有一个好的转机。婆婆的心里也总是希望着能出现一个奇迹,希望阴暗的天空能有一线光明。她写了长长的条幅:“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征途履危难,抗疾亦是如是看。”含泪在公公床前慢慢展开。是劝慰他,也是鼓励自己要坚强,要和疾病作顽强的斗争。

于无声处的悲号

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在1972年1月6日那天,病魔就夺走了我们敬爱的陈老总。他走完了光明磊落、坚贞不屈、光辉灿烂的一生。历史是公平的,人民的眼睛是明亮的。陈毅逝世,引起极大的震动。毛主席亲自出席追悼会,是我们事先没有想到的。那天,毛主席突然来到八宝山,连胡子也没有刮,衣服也没有换,只在睡衣外面加了一件夹大衣。得到消息我们悲喜交集。当被叫进休息室的时候,看见主席坐在沙发上,婆婆泪流满面地讲诉着公公临终时对主席的怀念,表达对主席亲自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感激。总理在一旁用白手绢不断地擦拭着眼泪。毛主席说:“我与陈毅是井冈山的老战友,我们有过分歧,那是同志间的争论,和林彪不同。陈毅是好同志。”主席的到来,令很多人积聚在内心的悲痛一下子奔涌出来,这在“于无声处”的当时,成了一件举世瞩目的事情,慰问信、悼念诗词、挽联像雪片一样寄来。我曾经帮助昊苏整理过这些信件。写信人有熟悉的老战友、老干部和他们的子女,也有素不相识的天南地北的人,有著名的文化人士、艺术家、科学家、军队将领,也有普通的工人、教员、战士和学生。他们真挚的情感,深切的怀念,表达着一种人心和民意。这让婆婆沉浸在极度痛苦中的心得到了慰藉。

著名文化人士张伯驹和夫人潘素合作的《海思图》使我记忆犹新,画面上陈毅雄伟的身影,面对着大海伫立凝望。那波澜壮阔、浩瀚无际的大海,仿佛是他南征北战、用热血捍卫和赞美过的壮丽江山;仿佛是他坚贞不二、清正一生、在波涛风浪中奋斗到最后的人生事业;也是千百万人民群众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所表达的无限深情和不尽哀思。张老的挽联写道: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东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河山,永辞赤县。

挥戈挽日接樽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这幅诗画由我父亲秦力生亲自送来,婆婆看了十分感动,想对张伯驹夫妇表达一点谢意,征求我们的意见。秦晓建议送一副围棋。婆婆立即同意,叫小丹把公公用过的围棋拿来,由我父亲转送给张老夫妇。听父亲说,张伯驹夫妇收到张茜赠送的礼物,热泪盈眶,后来父亲还在西四“沙锅居”摆了一桌酒席,代表张茜特别感谢在公公病重期间和去世以后关心和帮助过陈家的几位文化界的老先生和他们的夫人。

斗不垮打不烂的友情

陈毅元帅逝世以后,和他一起战斗过的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给予婆婆和我们家庭无微不至的关怀。叶帅亲自过问并主持张茜的身体检查治疗和生活安排。聂老总和张妈妈经常来看望、安慰张茜婆婆,并把我们全家请到家里吃饭。邓妈妈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家里来,每次都带着新鲜的水果,问长问短,关怀备至,有时还走到厨房,说要看一看我们吃些什么。廖公的住地离得很近,常常过来玩,为了让张茜婆婆高兴,他亲自给我们全家照相,还出着怪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有一次在西山小放映厅看电影,是一部埃及爱情悲剧片,片中女主人公后来不幸染病,命运十分悲惨,看了一会儿,叶帅叫停播,说今天不看了。回家后婆婆说:“叶帅是怕我难受。”许多新四军,华东野战军的老同志都以各种方式表达着他们对公公陈毅的思念之情。在这期间,我得以见到那么多心中尊敬爱戴的老前辈,深切感受到他们之间真挚的战斗情谊和深厚的革命友情,这种坚毅的友情使我很受感动。

含泪带病整理诗稿

公公去世后,婆婆张茜异常地坚强,她擦干眼泪,怀着巨大的悲痛开始整理陈毅诗集。她清楚这是陈老总生前的愿望,却不知病魔正悄悄地向她袭来。她咳血已经很长时间了,但从没有认真地检查治疗过。就在陈老总逝世2个月之后,她也被确诊为肺癌。手术后叶帅亲自安排为我请了长假,住在301医院专心照顾张茜婆婆,让昊苏也留下来料理家中的事务。手术之后婆婆知道时间的紧迫,就支撑着病体开始工作。陈老总的诗词多是在战争年代,戎马倥偬中挥就,过去没有来得及整理。张茜婆婆请赵朴初帮助一首一首仔细地斟酌、推敲、校订。每天下午午睡之后,我和婆婆总是坐在那里等待着昊苏的到来,当听到他那熟悉的脚步声快到门口时,我和婆婆都会会意地笑出来。他一进门还有点奇怪,不知我们笑什么。他除了带来适宜的饮食、水果、营养品之外,就是要整理的诗稿和赵朴老的意见。这时,母子二人就会很细致、很深入地讨论诗词中的问题。张茜婆婆十分认真,十分严格。在那些日子里,为完成诗稿的整理工作,她日以继夜,呕心沥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病痛。

1972年春,珊珊出国前到301医院看望母亲。前排左起:张茜、秦昭。后排左起:珊珊、丹淮、小鲁、昊苏。

陈毅诗词中很多地方涉及到战争年代的史实状况和背景环境,张茜婆婆为此经常翻阅新四军、华东野战军战史等历史资料。一天,301医院的杜院长来看望她。为了搞清1943年陈毅从苏北经山东、山西到延安的路线,她向杜院长寻问起那一带的地形道路。杜院长原是129师的,在晋冀鲁豫工作过。我记得他们在地图上查找,边讨论边比划,到了吃饭时间还在不停地说。

她一生都在学习

婆婆是一个知识型的女性,她很少和别人闲聊,从来不打牌不打麻将,几乎没有其他娱乐。一生都在学习,和时间赛跑,和生命比赛。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她每天伏案工作的时间都很长。晚上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我走到她的房间照顾她洗漱时,她才从桌边离开。她曾经对我们说,她和陈老总之间有很大差距,几十年来她都在努力地缩小着他们之间的差距。整理陈毅诗词的过程,也是她学习的过程。她经常翻阅《史记》,《资治通鉴》等古籍。古今文学著作,如《李太白集》、《杜工部集》、《白香山集》、《楚辞》、《鲁迅全集》、《沫若文集》等,她经常从书柜里找出来放在案头。她读过的诗词,精辟的诗句都用红铅笔圈点过,现在我们翻阅时依然能够感受到她当年阅读时的专注和对古典诗词理解的深邃。她曾经用很大的精力把龙榆先生的唐宋词定格中全部的例句(并标明平仄),用隽秀的行书抄写一遍,称春蓝词谱(春蓝是婆婆的名字)。漫漫长卷,感人至深,这里面浸透着她的心血,记录着她清丽秀美的人生。

婆婆一生都在学习。战争年代她就开始学习英语。很多新四军的阿姨们像凌奔阿姨、王于耕阿姨、楚青阿姨、薛和阿姨,提起张茜的好学都风趣地说:“她当时学外语我们都不理解,现在看起来她可真有远见!那个时候就知道,进城以后她要当外交部长的夫人。”建国初期,陈老总担任上海市长,已经有了四个孩子的张茜,从上海来到北京上了俄文专科学校。住在学生宿舍和青年学生一样地学习和生活。后来因过度劳累她得了肺结核病,才不得不中断学业。但她并没有停止俄文学习,家里有满满两大书柜的俄文原版书。50年代她以耿星的笔名翻译出版了苏联作家绥拉菲摩维奇的小说《沙原》和李昂诺夫的多幕话剧《平平常常的人》。这是她辛勤耕耘的收获,是她人生百花园中的硕果。

诗书共吟的陈门家风

走进陈毅元帅的家门,我深深感受到一种浓郁的书香气息。陈家的孩子从父母那里继承了阅读的习惯和写作的能力,博学多才,文质彬彬,并非想象中的将门虎子。父子、母女、兄弟、兄妹之间都有着深厚的诗书情谊。1961年丹淮赴军工就学,陈老总写了《示丹淮》为儿送行:“汝是党之子,革命是吾风。汝是无产者,勤俭是吾宗。汝要学马列,政治多用功。汝要学技术,专业应精通。”谆谆嘱咐在一代人中传颂,教育青年人健康成长。陈毅元帅逝世以后,张茜婆婆忍受着内心的痛苦,毅然决定把小女儿珊珊送出国外学习,并含泪写下了长长的送行诗,诗里写道:“临别意呛恻,翻捡父遗篇。与儿共吟咏,追思起联绵。汝父叮咛语,句句是真知。情义最深沉,尽过平生事。”充满了在家国两难中送女远行的悲凉之情和追思人生寄望未来的拳拳之心。二弟丹淮在父亲七十大寿时写了祝寿贺词(永遇乐):“寿日皆欢,今度尤殊,七十古稀。霜天云淡,松江初寄,正家门始离。萧瑟复到,滦峰重贺,不觉十年满期,忆风云,善恶终报,两鬓俱白何惜。五十年内,才得宽余,谁知又斗病疾。惟谢重恩,安乐晚年,秋风送家喜。海滨情深,松涛散香,再领北戴深意。放眼量,悠闲高龄,更添健力。”丹淮的诗词感情充沛、真挚,富有热情。三弟小鲁最善绝句,精悍、干练、豪放,正如同他的秉性。“五年忍听千夫啐,一死难得万人泪。且喜碧血润中华,磊落平生应无愧。”这是他悼念父亲的诗句,真可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1954年陈老总写了《手莫伸》,张茜为陈老总拟了互勉诗:“满招损,谦受益,莫伸手。终日乾乾自强不息,为了工作必须休息。”后来由陈毅亲笔书写,铭刻在一个铜砚上,下署“春蓝自制”。一直放在大写字台上。这是他们共同的座右铭,也成为家庭最珍贵,最有纪念意义,最美好的回忆。

我的爱人昊苏,作为长子,受到父母严格教育和影响,铸就了他严格、严谨、勤恳、勤奋的品格和善始善终的作风。几十年来他在繁忙的工作中仍然不断学习,笔耕不辍。出版的诗集有:《红军之歌》、《继志集》、《走向新世纪》、《希腊之旅》、《中马友好之歌》,约500余篇。每到父母的纪念日,他都要在他们的灵前献上他的诗作,表达哀思。“十年思念,魂梦常相见,冬月影,春风面。”是他对父母深深的思念之情。“用不完的财富是前辈留下的教诲,还不清的债务是双亲交付的责任。”这是他与小妹珊珊互勉的诗句,字里行间表达着他心中高度的责任感和继承老一辈革命遗志的决心。昊苏曾为纪念母亲写过一首长诗,赞美母亲的一生,是一支苦难的歌,是一支创造的歌,是一支欢乐的歌。描绘了一个杰出女性、一个伟大母亲艰难的、不寻常的、光辉的人生。

大杂院突然到来的贵客

在我们结婚之前,张茜婆婆由昊苏陪着曾到我家来过。我的家庭在文革中受到严重冲击,父亲定为走资派,在专政队关押时间长达两年之久。家被查抄,工资冻结,被勒令搬家。由原来单独的四合院搬到西单附近一个住着十几户人家的三进大杂院,仅分给两间半房子。有一天母亲突然接到张茜亲自打来的电话,说明天晚上要来看我们,母亲又高兴,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父母从五七干校刚回来,大哥秦晋本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毕业时选派出国留学,回国后竟被分配到武汉钢铁公司炼钢厂铸锭车间当瓦工。大哥离开北京时,把他的书装了两大木箱托运走了,这是他在一切都被剥夺了之后,留下的是妹妹和小弟弟在部队当兵。家里只有父亲、母亲、我和在内蒙插队的,那时正好回家来的秦晓。我在山西部队农场劳动锻炼两年之后分配在一轻局下的一个工厂。当时年轻,要求自己严,认为“个人”的事,不应当影响工作,而且在那种政治空气下,也很难张口请假。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不仅上了一天班,还要参加晚上的政治学习和大批判会。一直等所有的工作学习会议都结束了才回家。是爸爸妈妈和秦晓一大清早就开始做准备,又打扫卫生,又上街采购,又准备晚餐。听妈妈说,张茜来后,看到家里的情况,对我们的遭遇很同情,担心是否能住下,还特意问了秦昭睡在哪里。晚餐准备了不少菜,家里只有一个蜂窝煤炉子,所以也买了一些熟食。张茜阿姨只是建议把外面买来的东西蒸一下,过过火。晚餐时大家围坐在一起,有的人坐凳子,有的人坐在床上,很高兴也很有情意。阿姨和我爸妈一样,都是从小受过苦,又在革命队伍中经过磨炼的人,他们此刻是在用一种难得的愉悦和轻松,努力把生活从严酷的政治高压下解脱出来。共同的文革境遇,共同的爱憎情感,使两家人亲切如故,谈话也自然融洽。爸爸在科学院工作,陈毅副总理主管科技工作时,爸爸曾到中南海向陈毅汇报过工作。张茜向爸爸妈妈介绍了陈老总最近重读的白居易《放言》:“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身真伪复谁知。”那时林彪事件刚刚发生,用这首古诗来解释当时的政治局势,真是再准确,再深刻不过了。真理是最雄辩的,历史是最公正的。是真是假,是金子还是沙石,在革命的浪涛里,在历史的长流中定能显现出来。陈老总逝世后,我的弟弟秦晓步白居易《放言》诗韵也写了一首七律,表达对陈毅元帅秉正斥佞、风清云淡、磊落一生的崇敬:“唯有东风能解疑,一生磊落岂须蓍。克险踏关盛誉满,责佞诉衷群情期。大木参天风雪后,高潮逐浪海天时。披荆引路身先死,波涌雷奔亦可知。”

那天,我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吃完饭了,谈话也正在高潮。我只给张茜阿姨削了一个苹果,给昊苏也削了一个。天晚了他们要走了,我送他们走出被自建小厨房搞得杂乱破败的院子,出了胡同,在甘石桥坐上向北去的公共汽车。那天张茜阿姨穿着军大衣,带着灰色的毛线帽子。我看着汽车慢慢驶动,渐渐远去时,才感到十一月夜幕笼罩着的北京,冷风吹来一阵阵的寒意。

追求完美是她的性格特点,也是她的人生境界

一般家庭多是严父慈母,而在陈家却是慈父严母。张茜对子女的爱,更多的是体现在她的严格上。尤其是对他们的学业管教得非常严,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年夏天到北戴河,她都要给孩子们布置作文。昊苏的一首白话诗:《在大海边上》,就是那时写的,是他能找到的最早的一首诗歌。她不仅严格,而且严厉,孩子们在她面前有时会紧张,不知所措。记得那时家里有一套洗相片的设备,照了相就自己冲洗,这种事一般是昊苏干。他一边洗,婆婆一边使劲地说他。婆婆是要求他把显影的程度掌握到最好,相片要洗得端端正正,连四边的白边的宽窄也要均匀。后来,昊苏很仔细,照片果然洗得非常好。和照相馆里洗的差不多。母亲的严格,使孩子们从小养成了认真做事的习惯。

婆婆张茜的严格与她的细致是联系在一起的。她生活得很节俭很用心。她病中用的披肩,靠垫,都是她自己根据需要设计的,有夹的,有棉的,有的带扣子,有的带拉锁,都是利用家里的布料缝制而成,既适用又舒适方便。家里有一台缝纫机,她还学着做过衣服,有时还打打毛衣。手术之前她要我把她的洗脸、洗脚、洗澡的毛巾都分别绣上字免得拿乱。术后她不能俯身洗头,我帮她坐着洗,她讲得很细,告诉我:肥皂水要如何泡,温度要怎样掌握,从头顶上慢慢倒下时,每次不能多,一点点把两边的头发揉进去。用手指肚搓揉等等。她做事情就是这样,极其细致,一丝不苟。

婆婆手术后因疤痕牵拉疼痛,301南楼的于医生给我一个自制的梅花针,要我每天给她打一打。为了做得更好,我去书店买了介绍打梅花针的医书,了解手法、经络、穴位。每天不仅在刀口的周围打,而且还配合内关、神门、足三里、三阴交等穴位,调理她的睡眠和饮食。她感觉很好,很满意。我上大学时赶上文化革命,没有学什么东西,后来张茜婆婆又送我上了中医学院,实现了我的理想。成为现在有高级职称的医师。她很支持我们学习,鼓励我们不断上进。她要求我们做事要认真,在生活中要用心,要用脑,要善于学习。

我体会婆婆的严格,是对人生完美境界的追求,她一生都在努力追求着一种美好的理想。她很高贵,是她不愿意平庸无为地生活;她很少娱乐,很少闲聊,是她不愿浪费时间;她坚持不懈地学习,是她不愿做养尊处优的夫人。她选择的是一条充实的,有意义的,不断进取的人生道路。她的一生是美丽的,是光彩夺目的。

1974年3月20日,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婆婆走完了她艰难坎坷、有意义有光彩的一生,永远离开了我们。她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阅历和知识的增加,我更加理解了我的婆婆,更加认识了我的婆婆。我现在已经超过了婆婆当年的岁数。也到了该当婆婆的年龄。回忆婆婆张茜,使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她的人生教育了我,影响了我,使我的人生也在发生着变化。在她离开我们之后的几十年里,我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路程。挑起了工作、生活、教育孩子、照顾老人几副重担。没有被压倒,反而变得能干了。退休之后,我又开始学习古典文学和诗词,学习书法和绘画。生活又展开了一个新的天地,每有新作,内心无比喜悦。真正体会到学习的天地无限宽广,学习的道路永无止境。体会到不断学习,不断进取的乐趣。这一切的背后,有一种无形的推动力,它是一种对人生意义的更多的理解和生命价值的更执着的追求。所以,婆婆张茜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永远都难以忘怀的亲人,而且是一种永远都能体验到的精神和一种永远都能感受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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