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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庐山归来的那一天

2006-03-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1959年8月19日上午,中南海永福堂里静悄悄的,一身水兵衫的彭正祥走进大门。彭正祥高中毕业后在海军当了一年兵,前些天刚刚被哈军工招生组录取,他是来向伯伯辞行的,恰好妹妹彭钢匆匆跑出来。

彭钢告诉哥哥,綦魁英秘书要到南苑机场接伯伯和伯母,她也要跟车去迎接二老。彭正祥知道伯伯去庐山开会了,大跃

进以来,伯伯经常到外地视察,他很久没有见到老人家了。妹妹一阵风似地没了人影,彭正祥找了本书,坐下来等伯伯回家。

南苑机场犹如一个大蒸笼,热浪逼人。彭钢望着云天,很快就听到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一架银白色的苏制专机穿出云层,出现在视野里,转眼间在机场上稳稳降落。彭钢跟在綦秘书的后面,快步向飞机走去,眼睛紧盯着走下飞机的人,令她奇怪的是,走下飞机的人都板着脸,互相不打招呼,形同陌路。她终于看见伯伯和伯母了,伯伯在景希珍的搀扶下走下舷梯,他穿一身褪了色的旧军装,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在炙人的阳光下,他停下来,掏出手绢擦拭满脸的汗水,又脱下上衣递给綦魁英,温和地向他的老秘书点点头。彭钢向缓缓走过来的伯伯迎上去,她突然张大嘴巴,惊诧不已,伯伯和伯母面容憔悴,好像害过一场大病,虚弱又苍老。伯伯紧绷着嘴唇,一声不吭,拉住彭钢的手,径直走向汽车。

彭钢坐在伯伯和伯母中间,伯伯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车子飞快向城里驶去,大街上车水马龙,暑气横空,可车子里的空气仿佛冻结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彭德怀才开口讲话:“小兔,考上大学了吗?”

惶惶不安的彭钢松了一口气,赶快告诉伯伯:“考上了第一志愿,西安军事电讯工程学院。”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直至车进中南海,彭德怀再也没开口,他握着侄女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彭钢隐隐约约地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不祥的大事。

彭德怀夫妇一到家,彭正祥急忙站起来,让他不解的是,伯伯只淡淡地向他点点头,说声“我要休息一下”就进了里屋。彭正祥茫然地看一眼彭钢,妹妹低着头,噘着嘴,小声说:“伯伯在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浦安修没有跟彭德怀进里屋,她无力地靠在门边,招呼彭钢和正祥过来,她突然哭了,泣不成声地说:“你们的伯伯在庐山犯错误了,说他反党……”浦安修说不下去了,捂着脸跑进里屋。

如炸雷击顶,彭正祥和彭钢顿时感到全身都凉透了,他们俩精神恍惚地愣在那里。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彭德怀和浦安修走进客厅,彭正祥和彭钢也坐了过来。

彭德怀沉沉地望着侄儿、侄女,静默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说:“我要告诉你们,在庐山会议上,伯伯给主席写了封信,犯了错误,是反党集团的性质……我,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浦安修目光凄然,喃喃道:“就怕牵连到孩子们的身上……”

彭德怀浓眉拧起,提高了声音:“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孩子们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个人的事嘛!”他喘着粗气,又说:“正祥、小兔啊,你们大家看看我是不是反党,如果有问题,可以揭发……”

彭正祥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涌出,打死他也不能相信伯伯“反党”、“反毛主席”,记得有一次他陪伯伯在中南海散步,走到临近菊香书屋的地方,伯伯马上拉他回头走,伯伯说,主席习惯夜里办公,现在正在睡觉,我们别惊动了他。伯伯对毛主席的深厚感情溢于言表,他怎么会反对毛主席呢?彭正祥一刻也坐不下去了,他三言两语说完到哈军工上学的事,就起身向伯伯和伯母告辞。

彭德怀站起来,送侄子走,在大门口,他拉住彭正祥,小声叮咛道:“现在,党内的斗争很复杂,你到哈军工以后,千万别去见谢有法政委和刘居英副院长,在朝鲜战场,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不能让他们受我的牵连,上学以后你谁也别去找。”

彭正祥分明看到伯伯的眼角挂着泪花,在蒙难之时,伯伯还惦记着他的老部下。

草草吃罢午饭,綦魁英才把召开军委扩大会议的通知告诉彭德怀,他摇着扇子,平静地听完,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没有午睡,一下午都没有出屋,一会儿坐下来冥思苦想,一会儿焦躁不安地站起来踱步。

那天晚上,彭钢听见伯伯发火了:“为什么冻结我的办公室!”彭钢赶快躲进小屋,暗自垂泪。

好似一场惊天噩梦,彭家的两代人经历了由九天落入九地的死亡坠落。

永福堂的夜晚宁静而苍凉,海棠树随着缕缕清风在无声地摇曳,小院里所有的人都在这个不眠之夜里辗转反侧,只因为向毛主席写了一封反映意见的信,就飞来横祸,苍天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本文摘自《风雨彭门――彭德怀家风・家事》,滕叙兖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2月出版,定价:3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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