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毕加索抵达巴黎,开始了他那激进的“桃红时期”,诗人里尔克完成了他的德国诗集《时间之书》,显克微支摘取了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桂冠,艾伯特・爱因斯坦也向全世界发表了他伟大的“狭义相对论”
据说,喜剧大师卓别林得知消息,曾给爱因斯坦写去快信:“人们告诉我,您的相对论理论,他们都不容易懂得,您真伟大!”爱因斯坦却回信说,“不,真正伟大的是您,因为您的艺术能使每个人都看得懂。”几乎是同时,在普林斯顿大学的花园小径上,一群大学生请求爱因斯坦博士为他们解释一下相对论,爱因斯坦回答说:“其实很简单。你坐在一个美女旁边,已经坐了两个小时,却觉得只过了一分钟;如果你挨着一只火炉,只坐了一分钟,却觉得像过了两小时。这就是相对论。”
然而,他越解释得通俗,人们对相对论越是不得要领。不过这并不妨碍世人对他的尊崇。仍然是在普林斯顿,曾给爱因斯坦画过肖像的巴伐利亚画家约瑟夫・萨尔问一位老校工:对爱因斯坦科学著作的内容毫无所知的人,为什么都如此仰慕他呢?老校工回答说:“很简单,当我想到爱因斯坦教授时,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我已经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这种感觉正好与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说过的一段话相互辉映。他说:“我每天无数次地提醒自己:我的外部的和内在的生活,都依赖于我的同时代人和我们先辈的劳动;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分量来报偿我正在领受和将要领受的东西。”
《爱因斯坦的梦》的作者阿兰・莱特曼,曾在加州理工学院和普林斯顿就读过。好多个季节里,他曾天天沿着爱因斯坦走过的小径徜徉,一抬头就看见爱因斯坦住过和工作过的那座小楼。后来莱特曼又在哈佛和麻省理工学院教书,任物理学与人文学教授。也许,正是普林斯顿那片曾经由爱因斯坦培植过、并盛开过绚丽的理论物理、哲学和人文艺术之花的温床,催生了莱特曼的创作灵感,也使他原本就有的文学天才全部苏醒,从而诞生了《爱因斯坦的梦》这样一部篇幅不大,却被人称赞为“字字珠玑”、“诗情与通俗物理散文的精美结合”的虚构性作品。
“远方某座带拱廊的钟楼刚刚响过了六次。有位青年蜷伏在桌前。经历了又一次大的动荡后,他一早就来到了办公室。……
“屋里渗进熹微曙色,办公桌显得朦胧柔和,像熟睡的巨兽。……
“据墙上那只看不清的钟,这会儿是6点10分。时间一分分流过,又不断有物赋形……
“年轻人在椅中挪动了一下,等着打字员的到来时,他轻轻哼起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这是作为小说的“引子”的一些段落开头的句子。小说以1905年瑞士小城伯尔尼的市镇生活为背景,从爱因斯坦那间可以望得见阿尔卑斯山的青衫白头的办公室开始了叙事。说是叙事,其实作者呈现给我们的就是三十段“时间的切片”。这是爱因斯坦的三十个“白日梦”,也是伟大的相对论理论有若梦境般的诞生过程。小说的主角也许并非爱因斯坦,而是“时间”这个概念。
莱特曼有言,“爱因斯坦”和“梦”这两个词,似乎正好象征了人类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永恒的挣扎,同时也反映了科学和艺术之间的相辅相成的关系。但这并非一本有关物理学理论的书。作者一再强调,虽然小说讲的是时间,但他却像其他小说家一样,完全是在通过它来探究人类的本性。唯一与一般小说不同的是,物理学家的专业背景可能帮助了他想像时间运行的不同方式。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仿佛一条水流,偶因一堆石或一阵风而改道。宇宙的一些故障时不时地使时间的大河岔出小溪倒转。赶上这时候,落入河岔子里的鸟儿、土地和人便蓦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
“绝对的时间对于世界是种慰藉。人的运动难说,时间的运动可测。人不可信,时间却不必怀疑。人迟迟疑疑,时间却一往无前。咖啡店里、政府办公楼里、日内瓦湖的船上,人们看着表,向时间寻求庇护。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出生的时刻、迈出第一步的时刻、第一次动情的时刻、告别父母的时刻,都被记载了某个地方。”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流过了,却什么也没变。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一切如旧。如果时间与事件的发生是一回事,那么时间动也没动。如果不是一回事,那么人挪也没挪。一个人在这世上要是没抱负,他苦而不知其苦;如果有雄心,他苦而知其苦,慢慢煎熬。”
在这里,时间就是生命与创造本身。它既是爱因斯坦梦境的内容,也是整个小说的主题。作者要探求的是“时间”与“存在”对于现代人类来说息息相关的意义。因此,小说里处处流露着对生命和人生的悲悯情怀。――正如著名学者申慧辉在这本小说的“代序”里所说――小说作者“使相对论从抽象的理论物理学的高峰向生命俯就并表示关怀,让人们意识到,在相对论主宰的科学世界里,生命、爱情,均如时间一样,像川流不息的河水,无所谓源头,也无所谓终止,重要的只是曾经有过的存在”。
以时间为主角的小说家代不乏人,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史蒂芬・米尔豪瑟的《小王国》和博尔赫斯的《迷宫》都是探究“时间”魔镜的寓言式小说。博尔赫斯的《巴比伦彩票》,有人说它通篇都是对时间的探寻,对空间的追问。“时间是构成我的物质,是一条从我这儿攫取东西的河,而我就是这条河;时间是一团消耗我的生命的火,而我就是这团火。”博尔赫斯如是说。而莱特曼的小说,显然带有向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甚至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致敬”之意。
“远处的某座钟楼响了八下。年轻的专利员从桌上抬起头来,站起身,伸展了腰身,走到窗前。
“窗户外面,全城已经醒来。……
“爱因斯坦把自己的手稿――自己的时间理论――交给了她。……他转身回到窗前。六月的天空难得这么清澈。一座公寓顶上可以看见阿尔卑斯的青衫白头。再往高处,一点飞鸟在长空回旋。……
“……他觉得空落落的,无聊地望着那点飞鸟,那片峰峦。”
小说是这样收尾的。
诗人帕斯捷尔纳克说过,任何真正的书,都是没有首页的,它们就像树叶的喧闹声一样,只有上帝知道她诞生于何处。“她伸延开来,滚动过去,犹如在宝藏的密林中,在最黑暗的、令人震惊和失措的瞬间,滚动着,一下子通过所有的顶端发出声来。”无疑,《爱因斯坦的梦》就是这样一本“真正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