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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给远方的克拉拉

2006-03-2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章洁思 我有话说

我的笔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克拉拉,全身犹如被友谊的潮水层层包裹。那一夕夕的潮涌是那么温柔绵长,又是那么坚定专一。

上世纪70年代末,就有我的父辈,作家吴强带讯给我,说是在出席市府一个招待会的时候,有一位俄罗斯妇女特地走到他的面前,向他打听作家靳以女儿的近况。

又隔一两年,母校复旦

大学的一位熟悉的老师,她刚从俄罗斯访问归来,也带来同样问好的口讯,并说对方恳切地请求,一定要把口讯带到。

我很纳闷。我知道俄罗斯有一位妇女在想念着我,但她是谁,我怎么也猜不出。屡次捎来问候,对我简直是个谜。

这个谜,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才得以解开。一天,翻译家草婴先生给我打来电话,他对我说:克拉拉・克留奇柯娃向你问好。并告诉我,她是我父亲靳以1956年访苏时的翻译。

时空拉前近半个世纪。1956年的秋冬,是我生命的大转折。

11月初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把父亲送到火车站。他正要前往苏联访问,先到北京作准备。

与父亲分别后的第二天,我就为寒热缠身。热度越发越高,直至送进医院,已经全身瘫痪。

我在生与死的战场上艰苦搏斗。最终,年轻的生命战胜了死亡,却留下全身如灌满铅的身体。

父亲的出访已进入尾声,为了不让他远在异国焦急,母亲一直没有把我病倒的消息告诉他。但看着我浑身不能动弹的躯体,无可奈何的母亲,终于向父亲告知了真情。在告知的同时,并心存一丝希望,能否在苏联找到帮助我健康的特效药。

就这样,时为父亲翻译的克拉拉,从父亲悲伤的神色中,得知了我的不幸。她善解人意地为父亲取消了一部分活动,耐心地倾听父亲对她叙说我的故事,并努力为我,一个她并不认识的中国小姑娘,联系咨询的医院、医生。

当父亲风尘仆仆回到上海,扑进我的病房时,也同时带来远在异国的克拉拉的真诚问候。此后,她在与父亲的通信、传递药物的过程中,常会夹带几张美丽的苏联邮票,那是克拉拉特意给我的礼物,她知道我正在集邮。

我终于在90年代初见到了你,亲爱的克拉拉,你可记得,那是在草婴先生的家里。

推算年代,我想象你的模样。然出乎我的意外,你是那样的轻盈、瘦小、美丽,而且出乎我想象的年轻!你紧紧地拥着我,手里攥着给我的最好礼物:父亲给你的全部信件。这些信保存如此完好,连信封也没有遗漏。望着父亲熟悉的笔迹,往事不由涌上心头,我感到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你立即从包里取出一方俄罗斯风情的红头巾,轻轻披在我的肩头。

那天我们在草婴先生家盘桓许久,吃了午饭,喝着绿茶,仍感觉有说不尽的话,叙不完的情。临走时分,我们在街头依依惜别。这是西区一条安静美丽的马路,不远处就是俄国大文豪普希金的铜像,路边的梧桐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欢唱,仿佛欢唱着我们的相聚。……那是你最爱的中国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此后,几乎每年,都能接到你的信。你的信中总是附着美丽的卡片,有一回还夹着一张最新的新年邮票。在你眼中,我或许仍是一个刚刚得病十几岁的小姑娘,需要安慰,需要爱抚,需要鼓励。

在新世纪来临的第一封信中,你这样写道:“我和从前一样,做一些和中国有关的工作。当然也看书(基本上是回忆录,比方说潘汉年――关于他的回忆等),参加接待人……去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中苏(中俄)友协成立五十周年――我们同中国人一起组织了好多活动。”

在2003年新春的来信中,你寄了卡片、照片,还写了长信:“洁思,我常常想起1956年的秋天苏联作家协会接待中国作家代表团的日月……说到俄中友好协会,和中国不一样,它是社会组织……”你能够用中文把意思表达得那么清楚,实属不易。而我从你的信中,从你的字里行间,更体验到一颗充满感情充满友谊的心。

说到那张寄来的照片,一开始我还认错了人,闹了个笑话。因为,我原来以为那是你的家庭照,可找了半天,也搞不清照片上人的关系。那真似一张很温馨的俄罗斯家庭照,照片上共有四人。后来仔细看信,才知,照片上除你以外,站在另一边的那位男子是俄中友协副主席,而中间那位很有风度满头白发的女士原来是一位在中国工作过八年的苏联专家夫人,她已经年届九十了!站在前面的小男孩是她的第四代。这是一个热爱中国为俄中友好作着奉献的群体,也可以说是一个亲密的大家庭。你在信中告诉我,这个四世同堂的家庭,经常接纳来自中国的友人,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你把他们介绍给我,显示着你的追求。我很感动,为你们的热情,为你们的群体感动。看到照片上房间的墙上挂着那么大幅的中国画,以及你们背后的中国小摆设,它们似乎都在对我娓娓叙说着你们的心声。

还记得你曾托一位访俄的中国同胞,归国后为你带信给我吗?我接到电话时告诉他,只要写上地址把信寄来就可以了,可他执意要亲自来送。从他口中,我得知你的工作,你是怎样热情地普洒你的友情,给予赴俄的中国游子不遗余力的帮助。无怪他被你深深地感动,也一定要把你托付的事(信)亲手送到。我也从他口中得知因为你所从事的都是社会工作,没有报酬,就像你说的:“做具体各种各样的工作的人年纪大了,基本上在四十一五十年代在中国工作过的人,年轻、中年人不想做不付钱的工作,但他们也来参加活动。”所以你的生活十分艰苦。但你有的是爱心,你富裕的也是爱心。

近两年了,我没有接到你的来信。你可知道,我在心里牵挂着你,担心着你!我把你寄来的卡片一一展示,那广袤的俄罗斯大地,美丽的白桦林,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还有你工整地写在纸片上的那一封封的信。我仿佛听到你深情的话语:“写了不少,意犹未尽。再见,我亲爱的人。想念你的克拉拉。”这是你每封信的结尾处我常能读到的。

远方的克拉拉,你一切都好吗?我也非常非常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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