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史丰富而又复杂,有些作品是否出版过,至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遑论深入研究了。陆志韦的新诗集《申酉小唱》即为一例。查1992年出版的《民国时期总书目》(书目文献出版社),未见此书著录。1989年印行的《中国现代新诗集编目》(刘福春编)和1993年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福建教育出版社)倒
然而,《申酉小唱》确确实实出版了,“真容”仍存世。这本新诗集狭长小32开本,仅51页,棉纸印刷,装帧朴实无华,连书脊都没有,无目录,无版权页,也无定价。它是陆志韦自印的,用今天的流行语说就是“自费出版”。
《申酉小唱》书前有一段幽默风趣的“小序”(原无标题,所谓“小序”是《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代拟的,姑从之),清楚的交代了这本小诗集的由来(原文无标点,由笔者酌加):
志韦年近四十,不知老之将至。七月二十二日赴美留学,杀鸡宰鼠儿戏一年,再看下回分解。临行时有请我吃饭者,无以为报,印此小诗一册,聊当博士人情。其有不请我吃饭者,按照世情天理,也得辞行。
诗从一九三二年九月起至一九三三年五月止
陆志韦真潇洒,赴美留学前夕,为答谢各方友好,别出心裁的编选了这本新诗集分赠。这样的“博士人情”,现在已无以为继了。《申酉小唱》收入作者“一九三二年九月起至一九三三年五月止”的新诗26题共32首。1932年是壬申年,1933年是癸酉年,诗集的写作时间正好横跨这两年,故名之曰“申酉小唱”。从“小序”所述推算,《申酉小唱》印行于1933年6、7月间,应大致不错。
陆志韦以新诗集《渡河》享誉“五四”新诗坛。编选《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的朱自清赞赏“他的诗别有一种清淡风味”,肯定他的诗“主张舍平仄而采抑扬”,“想创新格律”的尝试。最近的文学史家则强调陆志韦是“我国早期新诗自觉地从理论上和创作实践上都作了实验和贡献的诗人”(陆耀东著《中国新诗史(1916-1949)》第一卷)。《申酉小唱》的问世已在30年代,陆志韦对诗艺的追求转向更关注日常生活的描绘,以大量口语入诗,同时继续“最易表情”的“节奏”的“锤炼”。试引一首《茅屋嫁女儿》:
花轿停在窗前/轿夫歇在树下/绿腰红布桌围/打鼓又吹
“扌索挪”(编者著:现称为唢呐)/
张罗忙死爹娘/后院闲着骡马/大妞呜呜的哭/大妞今天出嫁/大妞你别做假/你早就想婆家
这已经是带有明显的民歌风味了,与刘半农、刘大白一路向山野水乡的民歌学习的新诗风格颇为接近,又能自成一格。
正因为是作者自印以餐同好,本无意于流传,《申酉小唱》的印数一定极少。著名新文学家唐?的藏书中也不见此书踪影,难怪有人要怀疑它的存在了。笔者有幸收藏《申酉小唱》,而且还是签名本。更为别致的是,这签名不在卷首,而在书末;这签名也不是作者本人,而由他人代签。这册《申酉小唱》最后一页上有毛笔小楷所书:
大雨兄存 甲辰代赠
“大雨”无疑是指“新月派”诗人、后来以翻译莎士比亚而与朱生豪、梁实秋鼎足而立的孙大雨,“甲辰”则是沈从文常用的笔名。作如下的推测不会是毫无根据的:陆志韦印出《申酉小唱》后即飘然远行,沈从文受其委托,转赠此书给友人孙大雨。薄薄一小册,短短八个字,见证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三位新诗人(沈从文早年也写过不少新诗,《沈从文全集》可以复按)的诗情墨谊,惹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