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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别成了胡闹

2006-04-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记者 舒晋瑜 我有话说

一个笼统的名称不能概括所有酒的味道

大仲马笔下有“三个火枪手”,足球场上有“荷兰三剑客”,中国文坛历来也不乏“三XX”之说:“宁夏三棵树”、“广西三剑客”、“河北三

驾马车”等。直到现在,仍有很多省份推出自己的“文学军团”,这种说法,对于作家的个人的发展和生存是利是弊?评论家雷达说,除了上述,去年“甘肃八骏”也很热闹,关于这些叫法,和过去“建安七子”、“三刘”、“三曹”一样,本身是中国的一种文化传统,人们愿意把他们捆绑在一起作为佳话流传,不必较真。但另一方面,作家是有个性的,创作是有个性的,所谓“文坛地方军”既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有些作家,冲向文坛时是一起,过一段时间,再这么叫就不合适了。所以这种说法不能成为限制作家、捆绑作家的东西,不过是文化习惯而已。

那么,冲出文坛后的作家,他们的创作是否受这些外界因素的影响?评论家孟繁华认为,不能否认,舆论确实也是有力量的,不断地强化这些说法,对作家特别是一些年轻作家可能会产生某种暗示作用,使之在创作时会无意识地强调地方性或地域性。

我们应该如何正确认识“文坛地方军”这一说法呢?

文坛兴起“地方军”

20世纪80年代,杨增光的《黑风景》、李锐的《厚土》等一批陕西作家的写实作品,因集中显示出独特的风格,具有浓郁的地域风格特色,被最早命名为“陕军”。后来贾平凹创作出《废都》,陈忠实创作出《白鹿原》,《废都》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研讨会,“陕军东征”的说法被正式提出。

1996年,中国作协、河北省作协和《小说选刊》,联合召开河北三作家(何申、谈歌和关仁山)作品讨论会,会上翟泰丰提到“三驾马车”的说法;碰巧,同一天的《文学报》发表雷达关于“三驾马车”创作的一篇文章,自此,“三驾马车”的现实主义一举成名。但是,这种命名并不是从创作个性本身加以发掘的,尽管围绕作品开了讨论会,却并没有真正形成冲击波,理论界的真实响应不是那么热烈。“三驾马车”寻求的文学经验不过是回归到现实主义的传统中,没有更大的拓展,也没有和个性的特征结合起来。

1997年12月,《南方文坛》召开东西、鬼子、李冯“广西三剑客”作品讨论会。紧接着,陈晓明在《南方文坛》发表相关文章,“广西三剑客”这一命名很快得到文坛的广泛认同。

2000年7月,陈晓明发表文章《西部有风景宁夏三棵树》,他说:“‘张贤亮是宁夏的一棵大树’,曾经有人这样说,如今在宁夏,三位青年作家风格独具、异彩纷呈的写作又引起国内评论界的广泛关注,他们被称为‘宁夏的三棵树’――陈继明、石舒清和金瓯。他们笔下的宁夏已经不同于张贤亮笔下的宁夏。正如‘三棵树’的命名所暗示的,这三位青年作家深深地扎根于本土,他们的写作不是‘全球化写作’,相反,在他们的心中,村庄、城市,土地和人民,这一切本身就是意义丰饶而自足的世界,他们的姿态或沉寂或喧哗,但他们都是从深厚的本土经验中汲取灵感、获得形式和语言,写出了西部底层人民的生活,有着细致的、对人性的体察和思考。所以,‘三棵树’的出现表明了‘新生代’的丰富性,他们补足了年轻一代写作版图上一直较为薄弱的一块,提供了不同于时尚的新的文学作品。”但是,三位作家的作品没有被文坛更广泛地认同,他们的个性特征没有得到进一步的确认。

此后,各省冒出的“地方军”在媒体此起彼伏:

像以陈忠实、路遥、贾平凹、高建群、邹志安、杨争光、红柯等为代表的“陕军”。

以古华、莫应丰、任光椿、孙健忠、叶蔚林、谭谈等,以及后来的韩少功、彭见明、蔡测海、何立伟、刘舰平、水运宪等为代表的“湘军”。

此外还有“晋军”、“鲁军”、“冀军”、“滇军”、“桂军”、“川军”、“豫军”、“粤军”等等。

三棵树成就一片林

“地方军”对地方文学创作的带动力量有多大呢?

宁夏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北第二民族学院中文系教授陈继明表示,“宁夏三棵树”还是代表了当时宁夏青年作家的创作状况。对“三棵树”的肯定,激励了宁夏的创作力量,使宁夏青年作家的创作从整体上开始受到全国文坛的关注。他们习惯于写民间,写自然,写底层,尤其又身处西部,所以,“三棵树”的提法,有相当的准确性。同时,宁夏作家可能更愿意把它视作来自外界的殷切期望,更愿意像长在荒原上的树那样引人注目。其实,“三棵树”,包括其他作家,每个人都有很大的不同,有很强的创作个性,每一个作家的创作都是丰富和别致的,所以几年之后,这个说法能否和作家完整的创作情况相符就很难说了。而作为“三棵树”之一,他的个人写作并没有受这一命名的影响,包括另外两位作家,他们都在按自身对文学的理解写作。之后,他又创作了长篇小说《一人一个天堂》(花城出版社)等多部作品。

如果当年只是“三棵树”进入了评论家的视野,那么如今的宁夏文坛之繁荣应该用“一片林”来形容了,陈继明说,至少十多个青年作家,他们的作品放在全国比也不差,而且他们的名字在各类报刊上频繁出现。不能不说,“三棵树”从某种程度上对宁夏的文坛起到了一定的带动作用。在宁夏,已经形成了一个不错的文学气候。因为“三棵树”都是写短篇小说出身,绝大多数作家不约而同地一上手就在写短篇小说。其实短篇并不好写,不市场化,不讨巧,但他们都在十分认真严肃地摸索短篇小说的写法,而且成绩可观。石舒清曾以短篇小说《清水里的刀子》荣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石舒清、马宇桢、金瓯、郎伟等的作品集都获得过近几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季栋梁的散文集《和木头说话》、张学东的短篇小说《送一个人上路》也在第三届鲁迅文学奖评奖中入围。郭文斌的《大年》等作品在文坛影响也很大。

《黄河文学》主编郭文斌认为,“三棵树”提出来后,宁夏的文坛也有过疑义。但作为概念化的形式,作为一种文坛上运作的方式,也未尝不可。“作为文学上的沟通、表达或作为记载方式,都未尝不可。在当时特定的阶段概括出‘宁夏三棵树’,还是比较准确的。既提供了言说、表达的方便,又能引起大家关注。”郭文斌说,作为他本人来说,并不介意是否被归为某个“圈子”,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对于作家本体来说,概念毕竟是概念。

评价命名后的“三棵树”,郭文斌认为这两年他们在整体上还是处于很明显的提升的势头。这种提法,为最终进入中国文坛前排提供了基础。宁夏文联和作协始终把文学作为一级品牌打造,不遗余力。从体制的角度讲,主流体制对文学的重视,有积极的意义。

陈继明说,李敬泽最早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位青年作家称作“三棵树”,他感到很恰当。宁夏有个地名叫“一棵树”,一棵树能成为一个地名,可见那个地方的荒凉。三位作家在那么干旱荒凉的地方孜孜不倦地写作,对文学有这么深的追求,这种精神是可贵的。

宁夏青年评论家牛学智却认为,如何命名是要视作品而定的,在他看来,陈继明、石舒清、漠月无疑是现在西北小说丛林中的最突出的代表(金瓯近年来少有作品问世),堪称三棵扎根深厚、枝干强壮、绿叶繁茂的大树,但他们不是一种树,是三种树,是三种个性独立、力量不一般的小说之树。简而言之,要真正认识他们,就必须先拆除东部评论家、理论家对他们已经做出的相当简单的、甚至粗暴的惯性界定――“乡土文学”、“苦难题材”,或者社会“转型期”城市人的“困境”、“异化”、“自我压抑”等等公共化的文学命名。在比较的层面上,石舒清和漠月在审美取向上可能有某种相似之处,他们两个的叙事牛学智称之为“修复性叙事”,超越了具体的“问题意识”,也超越了某种趋同的审美模式。陈继明独树旗帜,他的叙事特点在尖锐的思想上,有强劲的思想力量。

捆绑便于流传 不会束缚手脚

雷达评论“三驾马车”称,如果说前几年他们还有一点点宣传声势上的因素,那么现在他们成熟了,前进了,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们敏锐地观察生活,理性地加以开掘和提炼,其政治高度和思想高度反映时代的本质更加迅捷和准确。现在看“三驾马车”,已经是各自为战的姿态,他们冲出文坛后的整体状态不错,这些年佳作力作不断,关仁山的《天高地厚》,以及最近的《唐山大地震》,谈歌近几年文化探索面很大,既写乡村,也写国有企业,创作出《大厂》、《天下荒年》、《家园笔记》等作品,何琛对乡村的描述也让人印象深刻。他们的风格不同,并不为“三驾马车”捆住手脚,不一定拉同一辆车。

陈晓明认为,命名有必要和个人的创作特性,同时和当下文学创新的要点和重点结合起来。比如20世纪80年代后的先锋派,并没有权威的认证,但是对于80年代的文学难点有所突破,因此得到了文坛的认可。如何命名都可以,关键要和个人的素质、个人化的风格,个人独特的感悟结合起来,个人发掘地域,而不是地域界定个人。地域被写出了,重点是由个人承载。整个文学还是有传统、当下和对未来的开创,三者应构成动态的关键,应该是当下和未来的开创性,处在文坛的高点,如果处在偏低或中庸的层面,挑战是无效的。

个人化特征远比地方化特征重要

当年文坛的生力军,至今大多也都有很有影响的作品不断问世。比如东西的《后悔录》、陈继明的《一人一个天堂》、关仁山的《天高地厚》等长篇小说,石舒清、鬼子的中、短篇小说等,都是文坛议论的热门话题。孟繁华认为,文坛地方军的说法在理论上并没有什么意义。它只是指一个地域或一个省份的作家的创作状况。以前对一个省份或地域作家比较集中的现象称作“作家群”,比如“保定作家群”、“山西作家群”等,也有称作流派的,比如“荷花淀派”、“山药蛋派”等。但在当代中国是否有文学流派,文学史专家和批评家的看法很不相同,所以这些“流派”是否存在还是问题。至于“某某军”的提法,他觉得意义不大。每个作家的创作肯定都有一定的社会、生活背景,有某种很地方化的特征。但这绝不是评价一部作品最重要的方面。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风光片、风情画就应该是最好的作品了”。这些说法媒体使用得较多,在批评界并不是通说。对于创作而言,作家的个人化特征可能远比地方化特征更重要。所以这些说法可姑妄说之,它可能会满足地方的光荣感和虚荣心,但对文坛的兴盛、对作家自身的创作不能、也不应构成关系。

所以孟繁华认为,最好不要有“地方军”这样的说法。这不仅有“等级的嫌疑”,也有“对作家不尊重的嫌疑”。就像说托尔斯泰是“俄军”、莎士比亚是“英军”、雨果是“法军”、泰戈尔是“印军”等。还有,现在作家的流动性那么大,他们书写的题材和对象很多早已突破了地域、特别是原乡的范畴,能说他们还是什么“军”吗?其实,每个作家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很多优秀的作家都生活在家乡,但他们都是中国最优秀的作家。这不仅是他们个人的选择,客观地说,不可能所有的作家都到北京生活,反过来说,生活在北京的作家有可能是好作家,也有可能是一般的普通作家。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北京的作家,特别是青年作家要比其他地方的作家更容易被关注。这与北京是文化中心,文学教学、研究单位集中、文学批评家集中有很大的关系。北京的文学活动要远多于其他地方,北京的媒体也是全国最发达的。在这个层面上说,其他地方的作家只有成名了,或者真的写出了重要的、有影响的作品才会引起注意,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作家韩石山对“地方军”的说法不以为然。他说:“所谓惊天动地‘陕军东征’,不就是因为在不太长的时段内,先后出了四五部长篇小说么,值得这么大呼小叫?”无论是面积还是人口,陕西都堪比欧洲一个中等国家,“就说英国吧,就在1980年前后,马丁・艾米斯出版了《伦敦荒原》,彼得・艾克罗伊德出版了《伦敦大火》,沙尔曼・拉什迪出版了《子夜出生的孩子》,石黑一雄出版了《苍白的丘陵》。这还是我从一本《世界文学简史》上顺手摘来的,这两年英国出版的优秀长篇小说当不止此数。怎么也没听说那两年英国作家要渡海西征法兰西,更没听说这一两年是英国文学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年?”他还说:“打个肯定不恰当的比喻吧,作家应当是黄继光,一个人照着枪眼扑上去,而不应当是八女投江,几个人抱在一起往江里走。”

“广西三剑客”之一东西也表示,命名对自己的创作没有任何影响,他还是写自己想写的作品。作家在没出名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新奇的命名,可能会引起读者注意,但写作毕竟要回到个体,要以作品跟读者建立联系。如果没有好作品,再好听的名字也炫耀不了几天。

陕西作协副主席贾平凹认为,对于青年作家来讲,不要试图去培养他,因为真正的大作家是培养不出来的。而只要是个人才,他迟早会脱颖而出,你不让他走这条路也不行,他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写作而来的,我们有时只需要给他提供一块园地或阵地,让他去尽情表现,用作品说话。

韩石山又提到,在各地纷纷组建地方军的时候,从未听说“京军”如何。这是因为“驻京部队”的构成较为复杂,“有的是京字号的,有的是中字号的,中字号的觉得叫京军低了自己的身份,京字号的又觉得亮出京军的旗帜等于把自己等同于地方部队。都在情理之中”。“以我之见,不管中字号的还是京字号的,可统称为‘御军’――御林军。俗称不妨叫‘卫戍部队’。我的原意是要粉碎中国作家的军事建制,写到这儿,忽然怀疑起自己的想法了。真要将中国作家的军事建制粉碎了,让一个个作家都像陈忠实、贾平凹那样凭着自己的作品说话,没了这样那样的喧闹与争吵,我们的文坛是不是太寂寞了?”

陈晓明说,一切的行为都是个人文学创作和理论的对话,还是顺其自然。泰格尔有一句名言:“鲜花是在爱他的手上扼杀的。”本来是长在土地上,如果摘下来放在花瓶供人观赏,必死无疑。人类也是同样的道理。有人用这个比喻说爱情,创作也是这样,有些作品是被爱他的手扼杀的。文坛总需要热闹,需要有话题、哪怕不恰当的话题,地方军的说法还是属于有建设性的。关键要“有事”,如果连命名的冲动都没有,就很无聊。为什么文坛有一些吵闹的声音,是因为没有理论的冲动,没有命名的那种力量和资源。这就导致以骂街来热闹文坛,媒体左右文坛,如果总是这样,“热闹就成了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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