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图书日又快到了。如果我没有弄错,今年应该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这个日子的第十一个年头。近两三年来,每逢这个日子临近,就能听见有人感叹:这个在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受到礼遇的日子,在我们中国竟一直很受冷遇。最初几年几乎毫无动静,到第七个年头(2002年),才开始出现一些零零散散的宣传活动和借此展开
说来惭愧!我在央视《读书时间》打工十年,对这个日子也只是有所耳闻。十年间最初几年还曾想过要在节目中提一提它,后来自己都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原因我已在别处说过,开始几年我们还想着为书做媒的使命,后来却是被收视率弄得自顾不暇,就只想着如何推销自己了。现在想起来,虽说是事出无奈,但还是有失职的感觉。连央视《读书时间》这样的媒体都没有好好宣传过世界图书日,公众不知情就是必然的了,还能怨谁去?
《读书时间》由于收视率“上不去”,在2005年初终于被“末尾淘汰制”给淘汰了。要找原因,最省事的就是赖给受众:现在都没人读书了,谁还看《读书时间》呀!耐人寻味的是,这样一种看法好像是一种流行的看法,很少会受到质疑。世界图书日受冷遇所引起的感叹中似乎也含有这种看法。――真正受到冷遇的是书,而不是联合国给出的一个日子。
在这个号称要“娱乐至死”的年代,单凭印象,我们是容易得出“现在的人都不读书了”或至少是“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了”的结论。我姑且称之为“无人读书论”。想起上个世纪的80年代,想起1978年我们通宵排队买书的盛况,难免会生出一番“一代不如一代”的感慨来。但是,有些事却是不能“单凭印象”说话的。1978年,全国图书出版总共只有14987种,到2004年,这个数字已变成208294种,增加了有十几倍之多。不管出版业自身感觉如何不好,这两个数字至少已足以证明“无人读书论”是不能成立的。有研究指出,正是出书品种增速过快,才导致单本印数的急剧降低。问题恐怕不是出在读者身上,需要调整的是出版业的体制和机制。至于我所供职的《读书时间》,有好长一段时间观众定位已然偏离了好读书的人群,一门心思想锁定的是那个囫囵一体未经分层的唯一的“大众”,所以也无权用自己的被淘汰来支持“无人读书论”。
有趣的是,事情总会有另外一个面。与“无人读书论”相对应的还有一个“无书可读论”,前两年也曾热闹过一阵。那意思是说,不是没人读书,是想读书的人找不到好书读,因为市场化大潮中,图书业成了最功利、最无序的行业,所出书种是越来越多,但泥沙俱下,大多都是垃圾。这好像也是单凭印象在说话。无论这种论调对当前图书业的批评有多少中肯的地方,它的基本陈述却是一个错误的事实判断。反驳者轻而易举地就开出了一个这些年所出好书的书单,长得几乎没有尽头。这些好书大都是无可争议的好书。顺便说一下,其中有很多很多本都让我觉得相见恨晚。反驳者意犹未尽,又说:“请无书可读者自己说出他想要读的类别或者提出一个值得读的标准,我们可以代劳,一准给他找来。”这种反驳当然十分有力。实际上,“无书可读论”反映的不过是一种精英情结。有一位持此论者就这样说过:“文化艺术是有等级的,它不能够像日用百货衣食住行一样实施市场经济,或者说民主经济。”我觉得说这话的人可能很年轻,没有经历过真正无书可读的年代,因为那种年代贯彻的恰好就是他的“等级”原则。
既然“无人读书论”和“无书可读论”都不能成立,世界图书日在我们这里受冷遇当如何解释?我其实在上文中已经说出了我个人的两点看法:一是媒体没有尽责,《读书时间》算一个例子。二是出版业的体制和机制还有问题,因为世界图书日在世界各国所受礼遇首先是来自出版界的礼遇。这里我还想补充一点:如果市场之外没有形成其他公共空间,“大众”之内没有形成关心和参与公共事务的公众,受冷遇的就远不会只有世界图书日。
我好像有点说远了。其实世界图书日让我首先想起的是阅读带给我们的私人空间。在我看来,阅读――毛姆所说的“非功利的阅读”,伍尔夫所说的“非专业性的阅读”,或梭罗所说的“严肃的阅读”――乃是一个人得以拥有心智生活的主要途径。拥有了心智生活,我们的生活就有了一个纵深展开的维度,而不至于像一张被所谓“张力”(多时尚的词!)绷紧了的塑料薄膜,一辈子只能从表面到表面。
据我的经验与观察,人一生中心智生活最活跃的时期是在青少年时期,所以,人生的花季恰也是阅读的花季。我因此想要说出我的一点比较极端的看法:哪怕成年人都不读书了也没有关系,但请给青少年一点阅读的私人空间,因为他们有这种内在需要。请注意,我说的是“私人空间”,意思就不仅仅是挤出一点时间来而已。有人说,一种新的“读书无用论”正在从成人向青少年蔓延。但我宁可认为,正在侵犯青少年这种“私人空间”的是一种畸形的“读书有用论”。其要义是:不是“有用”的书不读,而“有用”二字又有着极为狭窄极为严格的定义。
话说完了,意犹未尽,学着时下流行的做法,手抄一段先哲关于阅读的言论来应“世界图书日”这一景。亨利・梭罗说:“为我们自己和后代积累财富、成家或建国,甚至沽名钓誉,在这些方面我们都是凡人;可是在研究真理之时,我们便不朽了,也不必害怕变化和遭到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