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葛水平著,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18.00元
“我是一个蜗居在城里的乡下女人。我常为一辈子蜗居在城里而恼怒,但我却无能与城市决绝
乡村小说作家写农村,由于思想眼光的不同、看取角度的差异,因此他们看到和找到的内容也就大异其趣。在葛水平的视野之中,乡村是一个自然的、民间的、文化的乡村。不管是历史的乡村、还是现实的乡村,都具有这样的特征。她也写乡村贫穷、落后、愚昧的一面,但她并不苛求、鄙薄、指责它,而是从缓慢的历史进步中,看到和找到了被遮蔽的民间的生机和生命的力量。她在有意无意中“诗化”和“美化”着乡村。葛水平特别痴迷于写故乡的自然景观,大山皱褶中的小山村是那样小得可怜,但蓝天、白云、绿树、清风,一切都笼罩在明亮的阳光之中。这里的生活似乎离现代化还很遥远,停滞在古老、迟缓的农耕文明时代,但这里自有它的运行规律、风俗习惯、文化传统。人们乐天知命、从容不迫,甚至觉得有滋有味。发生在窑庄(《甩鞭》)上世纪40年代后期的土改运动,是一场残酷的阶级斗争,但作者并没有就此展开描写,而是在这一背景下写了一个女人同三个男人的爱恨情仇,使我们看到了历史的缝隙中人情人性的种种情状;豆庄(《天殇》)里封建旧家族中的内部冲突与争夺,显得惊心动魄,但读者感受到的是民间社会固有秩序的解体和变迁;岸山坪(《喊山》)发生了一场人命案件,人们也不“报官”,而是依靠半官半民的村会计和几位长辈,按照“民间游戏规则”“私了”了,使原告和被告都得到了合情合理的处置;十里岭(《地气》)是一个没水没电的山顶小村,但这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人性善良、崇尚文化,使发配到这里教书的老师情不自禁地惊呼:“好一处神仙福地!”不回避乡村的贫穷、落后乃至所发生的悲剧,表现了葛水平的现实主义精神。但她更看到了这里的天高地阔、自由自在以及民间社会中的淳朴和美好。比之于城市的冷漠、虚伪、严酷,它似乎更吻合人性,更有利于人的良性发展,这又显示了她的浪漫主义情怀。
那么葛水平在农民身上又找到了什么呢?作为女作家,她自然关注更多的是女性人物,她在她们身上发现和找到了真金一般的精神和品格。如《甩鞭》中的女主人公王引兰,是一个地主的小老婆,历史和现实把她推向了一次次人生悲剧。但这样一个柔弱的女性,身上却蕴含着传统女性的忠贞、新时代赋予她的浪漫幻想、对悲剧命运的坚韧抗争和在“仇人”面前不顾一切的复仇精神。就像暗夜中的一道耀眼的闪电,王引兰的形象令人肃然起敬;《天殇》里的上官芳,本是一个贤妻良母式的女性,但家族内部的趁火打劫,迫使她以及她的儿子被逼上梁山,成为一个杀富济贫的土匪头目。她反叛的不仅仅是家族势力,同时也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压抑和迫害;《狗狗狗》中的少妇秋,作为农村妇女并没有什么思想觉悟,但面对日寇洗劫过的村子和大山,逐渐萌生了一种博大的母性意识:她要延续这里的香火,生出一大群孩子来。她与那个男孩子的两性关系是违背乡村伦理的,但在这种荒诞的情节中却升华出一个“圣母”般的形象来。温情、浪漫、包容、刚烈等等,正是这些卑微的乡村女性身上的共同性格和精神。葛水平也写了一些乡村男性形象,如《喊山》中的山村普通青年韩冲,《地气》里的小学教师王福顺,《空地》中的手艺人王保红,《黑雪球》里的光棍青年伍海清等等,他们虽然不如作者笔下的女性形象铿锵有力,但他们的真诚淳朴、热心助人、敢做敢当的性格和精神,显示了底层农民身上一种宝贵的传统文化品格。
“被土地和大自然悬离的空茫、焦虑、莫名躁动,引诱了人们想往一种厚实、久远的精神居所。乡村中的玉米地,村庄里的猪马牛羊,大堆大堆的麦秸垛,磨亮的锄把、镰刀、粗瓷碗乃至饱满的麦粒,亦成为小小的精神寓托之所。因为它们着实代表着土地、代表着乡村一种澎湃的生命和强旺的生机。”葛水平重返故乡,从厚重的土地和沉默的农民身上,执着地发掘和表现着被时代浪潮湮没了的传统余脉和生命火种,这是一种逃离,现代人对城市的逃离;也是一种寻觅,敏感的作家对精神家园的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