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艾青
在20世纪20年代,随着艾
但却有人对艾略特不服,甚至不满,他就是威廉斯。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1883-1963)是20世纪美国最负盛名的几个诗人之一。威廉斯在谈到《荒原》的面世对他个人的影响时说:“对于我,它特别像迎面射来的一颗嘲笑的子弹。我立刻感到它使我后退了20年,我相信的确如此。”在另一处威廉斯把《荒原》的发表看作是诗坛上的晴天霹雳,说“它好像是原子弹落下来,把我们的世界炸开,我们向未知领域作的种种勇敢的突击被化为灰尘”。艾略特以诗歌创作开辟了西方现代诗坛,以他的美学思想创建起来的英美新批评理论更是雄霸英美诗评论坛和大学文学讲堂长达30年之久。然而威廉斯却认为艾略特是在向后看,同时认为自己应该向前看,即他希望自己能够创作出纯粹美国化的诗歌以抵抗艾略特的创作路线。
威廉斯的父亲是英国人,父母移居美国,他算是生在美国的第一代美国人,他终生是个职业医生,重临床、重器械,职业与出身造就了这是个现实味十足的诗人。威廉斯不好张扬传统与观念上的东西,不愿意去讴歌欧洲传统和文明,也反对精英意识,认为诗歌必须走出象牙之塔回到现实。威廉斯认为只有坚持美国本土精神才是他所要追求的艺术道路。他的这种反欧洲传统文化的思想表现在他提倡的“只有新的,才是好的”的美国化诗歌理念,而他的另一名言“没有观念,除非在事物中”,更是高度概括地表达了威廉斯的诗歌创作原则:丢弃传统回归生活,用简洁明了的意象来表达思想。威廉斯的名篇《红色手推车》就是在试图与艾略特的诗歌观念背道而驰,提倡重新回到现实生活的创作思想指导下于1923年完成的。
回头望去,威廉斯的《红色手推车》一路颠簸、跋涉了40余年后才得以重见天日,即果真如他自己所料的那样,他的声名将被艾略特长期掩盖,直到20世纪60年代艾略特去世后威廉斯的名字才开始在诗坛打响。《红色手推车》这样写道:“这么多的东西/要靠/一辆红色轮子的/手推车/锃亮闪着/雨水/旁边一群白色的/小鸡”。这首原文寥寥16个单词的短诗今天看来具有了里程碑的意义。诗人在这里既不让情感直接宣泄,又避免了观念的直白流露,他仅选择生活中的普通事物,靠意象说话,用色彩和线条来表现诗歌的画面效果,诗人的这些努力使得诗歌意象十分简单明快,色彩对比强烈。红色的手推车与白色的小鸡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而雨水在感觉上给画面增加了清新感。该诗不去刻意表现观念,在措辞上也是反诗歌的,即使用非诗歌的语言,以一种散文化的语言来构筑诗意。
无独有偶,中国现代著名诗人艾青也写过一首名为《手推车》的诗,它写于1938年,正值中华民族惨遭日寇践踏的黑暗年代。艾青的《手推车》也如威廉斯的《红色手推车》一样短小精悍,全诗分上、下2节。每一个准确而沉重的词语都着力凸现了历史的苦难和时代的艰辛。艾青的《手推车》是这样的:“在黄河流过的地域/在无数的枯干了的河底/手推车/以唯一的轮子/发出使阴暗的天穹痉挛的尖音/穿过寒冷与静寂/从这一个山脚/到那一个山脚/彻响着/北国人民的悲哀/在冰雪凝冻的日子/在贫穷的小村与小村之间/手推车/以单独的轮子/刻画在灰黄土层上的深深的辙迹/穿过广阔与荒漠/从这一条路/到那一条路/交织着/北国人民的悲哀”。
艾青的单轮“手推车”辗转在苦难深重的中国北方的黄土地上,单轮子发出的“使阴暗的天穹痉挛的尖音”和留在“灰黄土层上的深深的辙迹”一道交织成了一幅有音响有颜色的沧桑画面。艾青原由学画转入写诗,因此他的诗情充满了画意,手推车以“唯一的轮子”在“枯干了的河底”,在“冰雪凝冻的日子”、在“灰黄土层”上留下“深深的辙迹”,从“这一个山脚”到“那一个山脚”、从“这一条路”到“那一条路”……这一幅幅晃动的画面撼天动地,令人仿佛看到天地也在为人间悲苦而无声啜泣。由之,《手推车》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再现了黄河两岸人民的苦难和悲哀,它留给读者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然而“它不是逃亡者的哀伤,更不是过路人伤感的泪水和同情”,而是整个民族在苦难中的哀号,它是具有强烈爱国情感的诗人心中的呐喊。艾青,这位吃着“大堰河”乳汁长大的留洋诗人,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是一腔热爱祖国和人民的赤子情怀。
如果说艾青的《手推车》传达给读者的是诗人冬天般的“痉挛”的哀号和龟裂的心田,威廉斯《红色手推车》看似没有明显的思想表达,整首小诗被几个意象覆盖,似乎有点过于简单,但它隐藏的思想、意象背后的观念和联想正是以特有的方式展示了意象派诗歌的圭臬。由庞德开创、威廉斯发扬光大的意象派诗歌既像英国17世纪玄学派诗歌那样靠寻找奇巧的比喻来传达思想;也不同于浪漫派诗歌的感情奔泻;威廉斯更不屑像艾略特那样试图通过艰深的隐喻和“客观对应物”来再现观念,威廉斯的意象显得不事雕凿、不张扬、自然随缘和质朴纯正等特点,可见这首小诗之小以及意象如此之白应是诗人有意为之,以此与当时流行的诗歌观念相抗衡。
19世纪惠特曼拓荒播下了美国自由诗歌的种子,可它的果子却落到了20世纪的诗园里。威廉斯算是其中最大的一颗硕果。他不仅在形式上继承了惠特曼的自由诗传统,坚持用美国语言与美国语言节奏作为他的诗歌语言,更重要的是他继承了惠特曼开创的美国化的诗歌理念,即光大美国本土精神和本土文化,写美国本土鲜活的题材和事物。“这么多的东西/要靠/一辆红色轮子的/手推车”象征了担当国家和时代生活重担的美国人民的不懈的奋斗精神以及依靠自我的美利坚民族性格。《红色手推车》除了用意象和色彩外,诗行在视觉排列结构上,长短行相间,由此造成的诗行音节上的长短,突出了人与自然、劳苦和安逸、生命与回归、紧张与舒缓的自然对应关系。
而艾青的《手推车》写在中国人民头顶民族灾难、面临当亡国奴的屈辱的日子里。因此艾青的诗笔异常沉重,它自然少了些诗人往日的欢乐心情下的飘逸和清纯的诗质,更多了些艾青诗歌中少有的灰暗、沉重和茫然的悲凄感,读后让人扼腕叹息。《手推车》中的上下两节,每节从视觉排列上看像是一个有手柄、轮子、车里装满了东西,甚至轮子下辗过的车辙也看得清楚的“手推车”的清晰轮廓,但整体画面是灰暗的,它突出了人与自然的不和谐。诗人的心是与祖国的命运相连,国家的厄运催生出艾青心中的酸果,单轮手推车因此连接起被凌辱的母亲与肝肠俱裂的儿子,手推车蹒跚滚动后留下“寒冷”“枯干”“阴暗”“灰黄”“痉挛”“悲哀”的印痕,而这些正是威廉斯《红色手推车》所庆幸避免的;威廉斯的红色手推车是太平盛世的记录,是人与自然和睦关系的写照,它比艾青的单轮手推车坚实,因为它写在国运昌盛、人民生活富裕的和平年代,它自然比艾青的单轮手推车来得闲适与轻松,《红色手推车》是美国本土精神和民族文化的现代写照。由此,一辆手推车可以折射出中西两诗人不同的国家命途以及完全相同的赤子情怀。
由于两首诗基调不同,在选择色彩上艾青与威廉斯也不同。威廉斯选择红、白对比色以及经雨水冲洗后的锃亮,写出了人类与大自然共创理想生活的一面,而艾青选择的是灰黄色调。北方寒冷的冬天,冰冻刺骨的凛冽北风以及干燥龟裂的黄河流域的河床,这些背景画面给小推车增添负重的凄凉感,由此反衬日寇践踏下的祖国人民凄楚辛酸的岁月。大自然在诗中呈现出一派冬天的肃气,而手推车以“单独的轮子”在干燥龟裂的道路迎着凛冽的北风行而行,“从这一个山脚/到那一个山脚/彻响着/北国人民的悲哀”,“从这一条路/到那一条路/交织着/北国人民的悲哀”。威廉斯用红色装饰手推车的轮子,隐喻人类积极的劳动,劳动造就了人类积极向上的欢快精神,用“小鸡”和“雨水”来表达他对自然的崇敬,而我们看不到艾青笔下的手推车的颜色,但读者可以想象,艾青笔下的手推车绝不是红色,它只能是破烂和黑色的,单轮手推车与肃杀的冬天表现出人与自然强烈的对抗,苦难中的人民在向大自然讨公道!国人仿佛在质问苍天:这个独轮手推车何时何日才能推到尽头?诗人正是这样用独轮来凸现天道不公与祖国的命途多舛。
中西诗人以他们各自独特的时代视觉和共同的爱国衷肠演绎了特定时代的手推车的象征意义。通过比较,威廉斯的《红色手推车》仿佛是一幅西洋油画,色彩鲜明,线条突出,立体感强,折射出大自然的光亮,整体画面宁静完美,富有和谐感,它向世人展示了20世纪美国人民的时代精神追求以及一代美国诗人的民族情结。而中国诗人艾青笔下的《手推车》犹如一幅中国水墨画,凄清中透着凌厉,惨淡中隐含着几分倔强,象征着20世纪30年代中国人民不公的命运和不屈的灵魂以及一代中国杰出诗人的忧国忧民之心。总之,相同的手推车记录了不同国家大致相同时代的时代印痕和两诗人堪称伟大的现实主义的爱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