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艺术家说:威尼斯是个除了做梦,什么都不可能做的地方。四月的夜晚,一个人坐在圣马可广场上的露天咖啡座里,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曲一曲的音乐演奏,直到曲终人散,偌大的广场变得空旷;直到亚得里亚海涨潮声起,轻
亚得里亚海湾在深夜里显得异常辽阔,微微的波浪轻吻着古老的石阶,仿佛不肯回家的恋人的絮语。远方灯火稀疏,静谧的水面闪烁着幽蓝的海光,时断时续的是悠远的船歌……那么,这就是拜伦所歌唱的“心上的城,梦中的城”了!它漂浮在水上,什么也不生长,除了梦想。它所有的灵性都是大海赐予的,“除了你不羁的波涛的变幻,时间也不能在你苍翠的面颜上划下皱纹”(拜伦诗句)。美丽的夜,爱情的夜,天空中星光在闪烁……午夜12时,在威尼斯,所有的美梦,都穿过森林般的木桩,从蓝色的亚得里亚海爬上岸来。如果不是胆怯,我真想独自坐在像散场的剧院一样圣马可广场的钟楼下,做一次不愿回家的露宿者。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威尼斯的感受。
现在,重返威尼斯,我主要想追寻一点音乐家瓦格纳的踪迹,为将要写的一本小书做准备。十分惭愧,我对欧洲歌剧艺术所知甚少。然而我知道,早在1627年,威尼斯就拥有了不仅仅是意大利、而且是欧洲的第一个歌剧院。意大利歌剧历史悠久,19世纪末瓦格纳改革歌剧,自成乐坛的一个流派。而在同一时期,另一位歌剧大师威尔第,却反对瓦格纳派,坚持按照意大利传统创作歌剧。结果威尔第和瓦格纳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有趣的是威尔第和瓦格纳同年出生,又是同年发表作品,而且同时轰动了欧洲。两人既是竞争者,又都是胜利者。一位是歌剧改革派,一位是传统歌剧的忠实的维护者。两位作曲家在歌剧艺术领域里各自高举着自己的旗帜,以自己的风格和全然不同的艺术手法,殊途同归,都成为世界著名的歌剧音乐大师。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威尼斯人装神弄鬼、寻欢作乐的才能是世界一流的。每年二月的嘉年华会期间,满城都是狂欢者。这时候,所有的剧院、大街甚至广场,都会有华丽的歌剧和音乐会在演出。记得五年前第一次到威尼斯,我没有赶上一年一度的嘉年华会,却附庸风雅地到隶属“火鸟歌剧院”的一个偏远的剧场去看了一场歌剧演出。确实是“看”,而不是“听”。因为整个晚上我一句歌词也没有听懂。我也并没指望能听懂一点什么。我只是想获得一点感觉与记忆――坐在欧洲的一家资深剧院里,听一听真正的意大利花腔女高音的感觉与记忆。
这是来自维罗那的一个剧团的演出,演的是一个古代题材的,在我看来相当沉闷的小喜剧,服装与道具华丽而古怪,演员的扮相真丑。观众席上不时爆发出开心的笑声,只有我一个人无动于衷,好像一个大傻瓜在玩深沉。――不过你想想,除了假装深沉,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据说,前几年,火鸟歌剧院重新修缮了一次,想必是更加富丽堂皇了。我没有舍得丢掉火鸟歌剧院的那张设计典雅的小门票。我把它夹在一本威尼斯的旅行手册里,不知道再看见它时,还会想起什么来。
威尼斯的“龙头”剧院是以著名剧作家Garlo Goldoni(1707-1793)命名的,平时演出的剧目也是以他的剧作为主,演出季从11月持续到次年6月。而威尼斯最迷人和最有名的歌剧院,是位于圣马可广场西侧、创建于1792年的“火鸟”歌剧院(La Fenice)。它以前并不叫“火鸟”,1836年因被一场大火焚毁才得此名。一年后重新建造,不幸1996年又遭祝融光顾。它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浴火的凤凰”。两百多年来,火鸟歌剧院里留下了颇可炫人的演出历史。举世公认,威尔第最成功的四部歌剧是《弄臣》、《游唱诗人》、《茶花女》和《阿伊达》,其中《弄臣》和《茶花女》都是在威尼斯的这家歌剧院首演的。还有罗西尼的《赛米拉米德》,斯特拉汶斯基的《浪子的历程》等,也是在这家剧院首演的。
1853年,威尔第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歌剧《茶花女》的音乐。这部根据世界名著改编的剧本,不仅情节曲折,凄婉缠绵的曲调和优美深沉的旋律,更使这一爱情悲剧深深打动人心。美丽的玛格丽特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化成了极具穿透力的歌声,常常使观众忍不住热泪盈眶。1853年3月6日,《茶花女》在火鸟歌剧院首演。之后又多次在威尼斯其他大剧院如圣・贝内迪克特剧院公演,都获得巨大成功。如今,《茶花女》已经成为世界最著名的歌剧之一,它不仅是威尔第的一部代表作,而且已经成为意大利歌剧和威尼斯剧院的光荣。据说,在威尼斯被奥地利占领期间,每当《茶花女》上演时,威尼斯观众们就会把一束束象征意大利国旗的鲜花抛向舞台,高呼着:“威尔第万岁!”原来,音乐家Verdi的名字正是意大利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的名字Vittorio Emanuele Reditalia的缩写。使威尼斯和欧洲歌剧艺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并且为威尼斯带来了无限荣耀的人,还有歌剧大师瓦格纳。1858年8月17日,瓦格纳和明娜永远地离开了“阿喜”。明娜回德列斯登,瓦格纳来到威尼斯。他将在这里谱写抒情悲剧《特里斯丹与伊索尔德》的第二幕和第三幕。威尼斯给他带来了短暂的宁静,他住在一栋破败的、建于15世纪的歌特式宫殿里。
威尼斯忧戚、美丽、如梦似幻的船歌,对瓦格纳来说,有一股沉郁诱人的魔力。有一个夜晚,瓦格纳失眠了,靠在阳台上,听到远方有人唱一首古老的民歌,歌声阵阵传来,深沉而哀痛,与迷茫和黑暗的烟水中的另一头的歌声遥相呼应。于是,他雇了一条“贡多拉”小船,一路沿着幽暗的运河摇着、摇着。突然,明月乍现,照亮了附近的宫殿,他的船夫也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号泣,像是动物的哀泣。正是这个夜晚,使他获得了《特里斯丹》第三幕开始时牧人所吹奏的忧伤的号角声的灵感。当时,瓦格纳是那座宫殿里的唯一的住户,他把一个最大的房间装上了垂帘,房东还为他找来了几张镀金的椅子,他的大钢琴也从苏黎士运到了,伟大的《特里斯丹与伊索尔德》的创作就这样开始了。每天早上和整个上午,他在宫殿里写《特里斯丹》,午后就雇条小船,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威尼斯的水巷里,有时也去友人那里午餐。夜幕低垂时,“贡多拉”再带他回到自己的住处,继续工作。
1859年3月底,瓦格纳完成了《特里斯丹》第二幕的谱曲。他把这出哲理最深奥、心理分析最细腻的歌剧,加上了优美的音乐与动人的外貌,使这个抒情悲剧,即便是一般的、不太懂得它深妙的诗意的市民也能观赏和引起共鸣。不久,瓦格纳又前往瑞士琉森一游,并于1859年8月6日下午4时半,在那里为《特里斯丹》第三幕的乐谱画上了句号。
1882年9月,瓦格纳又一次来到威尼斯,住进了大运河边上一座建于16世纪的温德拉敏宫(Vendramin)中一层半(mezzanino)的房子里。所谓“一层半”是指底楼与二楼之间的那一层。这座建筑,如今成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的一个朝圣的地方。瓦格纳在温德拉敏宫里安静地过着日子,像人们预期的那样,他又在书房里挂起了许多的绫罗织锦,还在上面洒了浓浓的香水。后来,音乐家李斯特也来到了这里,他和李斯特热烈地讨论着他想要谱写的单幕交响乐。然而这时候,他的胸绞痛的毛病已经恶化,发作的次数十分频繁,医生甚至开始让他服用镇静剂和鸦片。1883年2月11日,瓦格纳开始写作一篇题为《女性》的散文,文中阐述了他对一夫多妻制、一夫一妻制与忠实等问题的见解。次日晚上,他大声地读着神话故事《乌蒂娜》,并由画家佐柯夫斯基为他做素描。稍后,他又在钢琴上弹奏出《莱茵河的黄金》幕落时众莱茵女神所唱的歌曲。2月13日,他送了个口信给朋友,请求原谅他不能赴舞餐之约。这时候,女侍听到他在呻吟,他的心脏病又发作了。当天下午三点半时,他在妻子柯西玛的臂弯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那未成篇的《女性》摊在书桌上:“……然而,女性的解放只有在狂烈震动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爱情――悲剧……”显然,他刚刚写到“悲剧”这个词,笔就从纸上滑开了……
这一年,拜洛伊剧院在上演他的歌剧《帕西发尔》时,观众在最后一幕终了时没有鼓掌,以表示对他的特别敬意和悼念。后来,这个时刻就成了一个神圣而不容轻视的传统,在许多大剧院里一直保持着。听到瓦格纳在威尼斯逝世的噩耗,威尔第写信给朋友说:“这位伟人去世了,但他的名字永远留在艺术中。维克多・雨果和加里波地也去世了,一个伟大的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