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先贤祠 | 先贤祠内设 |
巴黎的先贤祠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适宜一个人静静看默默想,任何的声响都会搅扰圣灵,影响思绪。
这天下午我便是一个人独自去探访先贤祠,它是存在于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圣殿,不能不去,也不想约人去。一是因为我近年专注研究文艺的永恒性,得去拜访那些不朽的魂灵,聆听教诲;二是我思考人该怎样生活,怎样度过一生,这又需要从那些对社会历史做出过卓越贡献者身上去汲取养分,滋润自身。这皆是个人内心之事,多个人岂不麻烦?
先贤祠又名伟人祠,法语为PANTHEON,希腊罗马称为万神庙。这个名字好,世间原无神,神全是人臆造出来寄托自己愿望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切真正的圣贤伟人,其实就是人间之神,他们用自己的业绩和奉献,造福同胞,泽惠人类。
路不远自己估摸着走,穿过塞纳河向南走大概一刻钟就到。先贤祠建盖得要比我想象的雄伟,先兜一圈以观地势和全景。欲进门才发现要买票,我掏出艺术城给我提供的两个证件,想获得免费优惠,但遭遇拒绝,必须买票,这不是艺术品展览,我的证件对艺术博物馆好使,但超出艺术博览范围就不灵。这里是墓穴,是坟莹,“神灵居住”的特殊之地,参观者凭自愿进入,无法计较。我犹豫了一下,退了出来,在外围绕着转,在思考究竟买不买票,进不进去看。
人真是贱皮子,没来巴黎前,我早就盼着到了巴黎一定要拜访先贤祠,好容易来到门前了,却又为了省7欧元,而止步不前,犹豫再三。当我意识到,若真放弃进入,不光会坐失良机,造成终身痛悔,且会因为斤斤计较,无颜面对古今圣贤,愧为一个堂堂男子。于是下决心购票进入。花了7欧元,心中难免辣痛。但又安慰自己:什么也别想了,钱算什么东西?花完了可以再挣,错过了机会可就无法弥补。一旦踏入大厅,那气势、规模,圆形拱顶加上满墙壁画,一下就让我感觉眼睛发亮,心胆扩张,再也不牵挂那些小鸡肚肠之事。
厅堂的富丽加沉郁不是我笔墨所能描摹的,不提也罢。沿旋转石阶下到地底,看见一座座分列两侧的小石屋,每间屋内安放着几个石棺,居住着三四个伟人。此时我最痛苦的事是不懂法语,看不出是哪尊神是何人,哪尊神住何屋,只有统统不作分别,算作是我虔诚地对所有英灵一视同仁地拜谒,向他们请安、问候和致敬了。长眠于地下的伟人们如今再不用管这世界还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正常还是反常,复辟或是革命,前进抑或倒退之事了。他们生前奋斗终身,受尽苦难,不管是看没看到过胜利果实,享没享受荣誉之花,但他们的努力终究是得到后人高度的尊崇,因此不论怎么说他们的一生都是光辉灿烂流芳百世。世界对他们,他们对世界都是相互不能分离,共生共荣,长此相依的。
地下祠堂的空气不免沉闷,许多人进去匆匆一转就打道回府,完事大吉。我则转不够,看不休,只想着要多与伟人圣贤作伴,尽量靠近他们的身躯,吞吐呼吸一点他们的浩然正气,从中吸取一些灵感与智慧。有一个厅内反复播放着一些灵柩安放仪式,我一人坐下,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因为每个进入先贤祠者,那隆重仪式大概都是如同国葬,从国家元首到平民百姓,从军队士兵到将军官吏,那都是一路悲泣,夹道相送,感人至深的。看懂的只有最近的希拉克总统在安放大仲马仪式上的讲话。那盛大场景,一见便入心入肝永世难忘。大仲马过去被认为是通俗小说家、畅销书作家,评价偏于谨慎,近年大概是随着大众文化的迅猛发展,他的身价地位一路飙升,法国政府与时俱进,顺应民意,将大仲马之坟墓迁进先贤祠,这无疑是个重新评价历史人物的重大举措。有人对之抱以嘲笑,认为法国政府是无事可干,小题大做。但此消息让我感到欢欣鼓舞,因为大仲马是我最喜爱的作家之一,他以高产创作著称,仅一部《基度山恩仇记》就足以使他永垂不朽。我觉得无论是法国文学史还是世界文学史上比它更精彩更引人入胜的小说几乎就没诞生过。所以现今能将他请进先贤祠,让他与伏尔泰、卢梭、雨果、左拉、马尔罗等大师平起平坐,一点也不为过,不过是种补课。这对于当今文学的衰落与边缘化,怎么说都是件好事。有人重视作家,才会有人重视文学;当作家的地位影响一落千丈,文学肯定也会被随之抛到荒野,堕入深渊。当然,现今既已开始做这种重估古典作家的事,为何不做彻底一些,连巴尔扎克也一道落实待遇,让这位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也登堂入室,羽化成仙?因为论成就和影响,巴尔扎克都比大仲马要更胜一筹,所以我相信今后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安卧在地下的先贤有好几十,可惜我几乎不能辩识他们究竟姓甚名谁,做出何种伟业。祠堂内众多的介绍宣传材料于我为零,或者是折磨人的负数,这是件最急人的事,转来转去,临出门前,我终于找到了雨果居住的石屋。因我前几天刚拜访过他的故居,还算稍稍熟悉他的法文名字。因此我便在那围栏前停了下来,瞩目石棺。
隔栏望去,他与另外两人共居一室,不知那两人与他脾气是否相投,有无共同语言,想来总不至于太格格不入吧?人啊,每个人既离不开别人,又不能与别人靠得太近。如果一个人一间屋,有个单独活动的空间就不至于争吃斗闹,生出矛盾来。但与别人天天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就难免磕磕碰碰,日久生厌,好关系变成恶关系。中国有句古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屋若共居三杰,那肯定不是件容易之事。因为凡英雄豪杰无不是心雄血烫,个性强悍之人,要叫他与别人平起平坐和谐相处,恐怕并不容易,让谁来将就谁呢,又让谁听从谁?这都是些难缠的问题,神仙也难对付。
我默默在雨果屋外窥伺一番,想找灵感,想沾点仙气,寻求帮助,得点教诲,或与之对话,但最终却感到一片惘然,一片虚空,内心越来越枯寂。伟人们安卧灵柩无一人理我,我也一点进入不了他们的圣地。坦率地说,他们与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已无任何关系,他们活着时做出的一切就包含了所有的启示,因此他们死后就用不着再来对任何人作片言只语的提示与教诲了。所以思来想去,其实一切的依赖全在自己,别人再怎么英明伟大于自己也是无用的。我们惟一可做之事还是“正意、诚心、修身、齐家”,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艰苦努力,然后才能真正做出点成绩来。离开自身,向外妄求,一切终会枉然。
走此一趟,我心便又安稳了,返回之路就有种飘飘然之欣慰感,我相信自己只要与圣贤为师,向伟人学习,就不会没有长进,就不至于空耗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