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索夫和高尔基在列宾家门口
《俄罗斯艺术300年》,范迪安主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4月第1版,200.00元
对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接受美术教育的人来说,俄罗斯绘画的魅力是无与伦比的,俄罗斯(以及苏联)绘画就是艺术典范,就是创作样板,就是高不可攀的文化顶峰……我曾经梦想有朝一日进入莫斯科特列恰科夫画廊一览胜概,但50年过去了,也没能如愿。这几年倒是在俄国以外的地方看了好多俄罗斯绘画,所以叫“前后左右”看俄罗斯绘画。
不久前在中国美术馆结束的“俄罗斯艺术三百年”展览,应该说是迄今为止在中国举办过的俄罗斯绘画展览中最具规格的一个。展出的110幅作品来自特列恰科夫美术馆,从18世纪初期的彼得大帝肖像开始,到科尔日夫1985年的《乌云・1945》为止。中国美术界熟知的俄罗斯画家一一亮相,其中有十多幅确实是精彩之作,费多托夫的《年轻寡妇》,瓦斯涅佐夫的《阿辽努什卡》,巴克舍耶夫、卡萨特金的肖像画和阿尔希波夫、崔可夫、雷洛夫、C・格拉西莫夫、列谢特尼科夫、科林等人的作品,早在几十年前就曾给中国美术界留下了深刻印象。引起我注意的是康恰罗夫斯基的《丁香》,它使我想起文革前陈列在北京故宫“国际友谊艺术品展览室”中的大幅丁香花,那是苏联政府赠送给中国领导人的礼品,印象中比这次展出的小画更具视觉感染力,不知这幅画现在何处?遗憾的是俄罗斯绘画史上最有代表性的巨作未能到来,这使渴望亲近俄罗斯艺术的中国观众,在欣喜之余又感到难以满足。整个展览的策划颇具艺术史眼光,基本涉及三百年间的方方面面。但代表性作品的缺席,让人感到这是一个在大框架的小作品构成的展览。
相比之下,去年在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看到的俄罗斯画展,确实是名家名作的大结集。画展名称先声夺人:“俄罗斯!”克拉姆斯科依的《无名女郎》被选作展览宣传图像,无名女郎以她高傲的神态俯视纽约街头各种肤色的行人。观众从美术馆环形展厅自上而下,从中世纪圣像画开头,依次看到18-19世纪宫廷绘画,俄罗斯艺术的“黄金时代”――19世纪后期的巡回展览画派作品,苏联建国前期的先锋艺术和斯大林时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绘画,最后是苏联解体前后的先锋艺术。古根海姆美术馆负责人说“这是自冷战结束以来,最全面地概括俄罗斯各个时期、各个层面艺术的展览。”此言不虚,我们所熟悉的俄罗斯画家应有尽有,严峻的东正教圣像、汗流满面的“伏尔加纤夫”与笑容可掬地接受女劳模献花的斯大林一起在展厅露面。列宾的《伏尔加纤夫》确实是有精神分量的作品,但比我想象的要小一点;塞罗夫的肖像和列维坦的风景十分精彩;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弗鲁贝尔的大幅女肖像,玄奥的意境,高贵的紫色调子和“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技法,使人叹为观止。将弗鲁贝尔这幅画,与同时代西欧任何大师的作品并列也绝不逊色。而萨夫拉索夫、艾瓦佐夫斯基、库因芝等人的风景画却使我失望,他们远不如书本上描述的那样精彩。
芬兰是长期与俄国保持紧密文化交流的国家,芬兰城市中有许多具有俄罗斯风格的古老建筑,芬兰学者称之为“俄罗斯时期”。几年前在赫尔辛基的Ateneum美术馆,意外看到不少俄罗斯绘画。Ateneum美术馆是芬兰三大美术馆之一,以陈列20世纪中期之前的芬兰和欧洲作品为主。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大批俄国画家的作品,俄国巡回展览画派作品多得让我吃惊。经询问得知这些作品是列宾的捐赠――许多作品是画家本人送给列宾的,列宾去世前将他的藏画连同他本人的作品一齐捐赠给芬兰的美术馆。这些作品成为Ateneum美术馆固定陈列的一部分。为中国美术界熟悉的列宾晚期作品,大都由这个美术馆收藏。参观这个美术馆,纠正了我多年前得来的对列宾晚年情况的错误认知――列宾晚年的艺术并没有出现“退化”或“空虚”,而是出现了风格上的变异,他向20世纪初期的西欧绘画主流靠近了;列宾没有返回布尔什维克统治下的苏俄,并非年老体弱力不从心,而是由于暴烈的专政方式吓坏了一切流亡文学家和艺术家。俄芬两国密切的地缘关系和文化渊源,使20―30年代的芬兰成为俄国流亡者的聚集地,也是当时最了解苏联国内生活状况的国度。对于一个像列宾那样立足俄罗斯传统文化的写实主义画家,远离故乡土地就像草木缺少水份。但由于留居芬兰,他得以平安地、以他原有的生活方式度过十多年岁月。1930年列宾在芬兰去世,那正是斯大林以铁腕整肃艺术界的年月。
今年早春,积雪还没有融化的时候,从维也纳到多瑙河边的瓦豪。那里是奥地利文化旅游胜地,风色优雅,盛产清冽的葡萄酒,古城Krems的美术馆正在举办“欧洲19世纪沙龙绘画”展览。“沙龙绘画展”的作品是从俄罗斯和欧洲几个国家美术馆借来的,按不同国家分室陈列。它具有完整学术脉络,策划者选取的作品体现了那个时代迎合有产者风雅情趣,回避严肃社会问题的世俗倾向。展厅里同时展出许多珍贵的历史照片,使观众对那个时代的文化环境增加直观的印象。英国部分是拉斐尔前派作品,俄罗斯部分有我们熟悉的克拉姆斯科依、列宾、塞罗夫、艾瓦佐夫斯基等人的作品。展览意味深长,是一个值得当代中国画家认真研究的展览。它告诉人们,杰出的画家也可能画出一些格调不高的作品。虽然塞罗夫的肖像画“精深华妙”(徐悲鸿评画用语),但这些画家娴熟的技艺,掩盖不住市俗文化趣味对艺术的浸染。最近两年,“沙龙”一词在国内走红,随便什么展览、聚会,常冠以“沙龙”的雅号。其实后期的“沙龙”在优雅中隐含着平庸和俗气,这倒为那些追逐市场效益的行为作了恰当的文化注解。
意大利罗马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是从侧面了解俄罗斯绘画来龙去脉的理想地方。18世纪以后,欧洲艺术中心偏移,意大利绘画风光不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以中国的画家最看重的“功力”而论,18-19世纪意大利绘画仍然属于世界一流。我们常谈论法国艺术对俄罗斯艺术的影响,但忽略了俄罗斯画家学习意大利绘画的历史。实际上许多俄罗斯绘画大师都有留学意大利的经历,无论伊凡诺夫、勃留洛夫,或是巡回展览画派前后的那些画家,大都有意大利艺术熏陶的痕迹。当我在罗马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厅里漫步的时候,常常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原因就在于看到了我们熟悉的俄国画家风格语言的原本。正是在那里,我理解了欧洲艺术史家没有给许多俄罗斯画家以艺术史最高位置的缘由――如果像中国美术界有些人那样,认为他们是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又将如何对待意大利19世纪的画家?他们在艺术史上至今出于寂寂无闻的境遇。位于罗马丘陵公园中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是一个被艺术朝圣者忽略的美术馆,但对于研究意大利近现代绘画和俄罗斯绘画的人来说,它是绝对值得一看的地方。
许多自称有“俄罗斯情结”的中国观众观看俄罗斯绘画,有一点像中老年音乐爱好者大唱苏联歌曲,他们是在欣赏艺术的同时怀念不可回复的青春。于是大家的兴趣,集中在50-60年代曾被广泛介绍的画家及其作品方面。而欧美观众往往以文化猎奇的眼光寻找可以代表俄罗斯人文风情的东西,他们的眼光大多集中在三个方面:以巡回展览画派为代表的19世纪写实绘画、20世纪初期的先锋绘画和斯大林时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绘画。我们心目中的俄罗斯绘画,与欧洲艺术史大背景下的俄罗斯绘画,显然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