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工业题材的创作出现了“冷落和边缘”的现象,究其原因之一,是我们传统观念中的“工业题材”和“产业工人”在许多作家的视野中消失了,这种消失是旧有的体制话语与现实话语的矛盾,我们多年来主流文化表现对象的“工业题材”似乎消失了,其主体“产业工人”形象也模糊了。
人们习惯的主流文学话语中,把重要社会题材分为工业题材、农业题材与军事题材(包括革命历史战争),与题材划分相对应的观念是文学主要表现的对象工人、农民与士兵。改革开放近三十年,军事题材与军人,概念和对象是清楚的,几乎没有改变。农村题材与农民,范畴有所扩大,但“三农”问题不会产生认识上的混乱。工业题材和产业工人主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工业化进程在今天体现为城市化的进程,城市是社会经济的重心,但城市题材不等于工业题材,我们说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作家何建明也能当全国劳模;但写知识分子和其他社会阶层生活的城市文学作品,虽然反映了当代生活,并不等于写工业题材。就是直接写经济生活的作品,比方说写IT业,写信息革命,是我们原有意义上的工业题材吗?不是。知识分子在科技比重较大的行业中是主体,所写的虽然是现代产业,但表现的更多的是知识阶层。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工业题材和“产业工人”,准确地讲应该是在“中国制造”的那些产业,那些在流水线上的底层“无产者”!
原来意义的“工业题材”是指中国经济基石的国营工厂和发生在工厂里的厂长书记和工人们的故事。现在,中国工业体系的构架是,数量不多但规模可观的国营大型企业和成千上万难以计数的民营以及外资企业。纪实报告文学在表现和反映国营大企业方面的成就,充分体现和代表了国家意志对“公有制”的肯定态度。然而,作为社会发展和激荡的部分,恰恰是最大多数最基层最无产的新兴“产业大军”――不仅在国营更多是民营私企和外资生产线上的产业工人。我们不习惯这样称呼这两亿之众为“产业工人”,我们在几十年中形成的“户口”思维,把他们称为“农民工”。是的,他们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他们除了自己的体力和智力外,连一个城市身份都没有!但是用经典的马克思主义对产业工人的描述,我们会发现,正在中国每一个城市中出卖劳动力的“两亿”劳动者,是支撑着中国高速发展的最根本最伟大的产业大军。在珠江三角洲的广东省就吸纳了五千万农民工,从而变成改革开放的前沿!他们是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中的最大多数,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浩浩荡荡的产业大军!经过30年的产业调整,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水平据国家统计已经达到46%。中国未来的希望何在?就在于今后中国的城市能继续吸纳这两亿来自农村的“强劳力”及其他们的家庭(按一个农民工供养一个半人),那么就是五亿农民将变成城市人!这是中国最伟大的变革――几亿乡下人用血和汗去换取城市人资格的进程,何等伟大,何等惊心,何等悲壮!关注两亿农民工,就是关注世界上最大的一次人口变迁革命,就是关注中国工业化的进程中上亿人命运变迁的轨迹。当然,已经有人在关心了,但若仅仅把它当作“打工文学”,当作“关心弱势群体”,那么,我们就丢失了一次真正抓住巨大变革中最可贵的机会!
写工业题材说到底是写工人,写创造着历史的底层劳动者。传统的计划经济下的产业工人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作家们关注和写下了“下岗失业”断臂之痛中的工人命运。两亿乡下人离乡背井,到城市追寻幸福之梦,他们面对的不是书记厂长和铁饭碗,而是千差万别的老板和流水线上的血汗拼搏与底层向上的挣扎,这是身份变更的蜕变之痛,社会却依然认定他们是农民!当然,他们的户口还写着农民,正如华西村的吴仁宝揣着农民户口却领导着一个巨大的现代工贸商一体的公司。当我们变化一下自己的眼光,就会发现,两亿城市“农民工”确实又是一个农业题材。请留心,中国城市的命运和农村的命运都系于他们之一身,难道不是当代最重大的现实题材?他们难道不是文学最应该却关注不够的“最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