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专业的书评专刊,从创设伊始,我们即辟“本报书评人”栏目,作为本报特约书评人的一个展示窗口。从本期开始,此栏目将就“书评观”话题展开讨论,或总结各人参与书评工作的经验,或探讨书评写作的方法技巧,或就国内书评界及本报的书评实践作出批评,等等。
萧乾早年在《大公报》编文艺副刊,为倡导书评,特辟“作家谈书评”、“书评家谈书评”等栏目,开展了有声有色的讨论。而他晚年将自己对书评的倡导,喻为“未完成的梦”,我们希望,“书评周刊”能够和作者一道,去充实、完成前辈“未完成的梦”。――编者
王一方,1958年生,医学硕士。1987年进入出版界。现任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总编辑。书评作品散见于全国几十余家报刊,并入选《中国书评精选》、《书评三十家》。
毋庸置疑,如今大多数精彩的书评还都刊发在新闻纸上。当书评书写在新闻纸上,无论编者还是读者,心中摇荡的第一架秋千就是商业取向与思想取向之倾,都会不自觉地发问:这是一篇评论,还是一则装扮成评论的广告?深层的拷打是新闻纸的品质,他们如何在市场诱惑中维护思想的独立性?其实,这个问题完全没有那么沉重。《纽约时报书评》的第一任编辑弗兰西思・W・霍希曾坦率地表白过这样的理念:“书即是新闻”,它首先必须“哗众”,既要点亮思想,同时也要点亮阅读市场。因此,关于故事的叙述必须首先尊重大众的阅读权利,未必要导向沙龙式的鉴赏;批评皆在激发论辩,冷酷姿态意味着更强烈地拨动社会生活的琴弦。所以,许多新手的习作或小众的文化读物一旦被他主持的《纽约时报书评》批评过(无论是好评还是酷评)都会被推入名利与市场的聚光灯下,书商们看好这一点,每一年都要掏大把的钱在该报上为其畅销书做广告,这本刊物才能支撑上百年而不曾衰微。然而,在商业性与客观性之间,他们有十分清晰的边界。首先,他们有一套十分严谨的独立书评制度,以保证书评写作与发表的全过程不受书商的操纵,同时,他们又坚持书不仅仅是具有独立文化、文学价值的作品,同时又是一件新闻,一段人生故事,足以撩动公众的娱乐生活,欲与之同斟共鸣。人们联想到我们当下的一些书评报刊的情形,恰恰呈现出倒错,评什么书都很商业,看起来像广告;怎么评都很学究,读起来像论文。
究其原因,还在立意上的倾斜。书评岂只是一种新闻纸上的书写,一种工具性写作(一种施粉的工具、泄愤的工具、营销的工具),又何尝不是一次精神之旅,思想的锻淬。如果放弃书评的操守、品质与境界,它不只是影响书评报刊的销量,实则钝化一个时代的精神犄角。翻开文学史,无论中外,作家、作品的腾跃常常随着批评的栏高而迁升,没有伟大的批评家的时代里,鲜有伟大的作家和作品出世。即使是纯粹的精神写作,也离不开理性的肉搏者,离不开建设性冲突。因此,批评不是阅读的影子、作品的附庸、推广的工具,而是一份独立的精神生活,一次哲思之旅,一把横亘在阅读生活与写作生活之间的“智慧漏斗”,通过它,滤去文章的泡沫与文字的泥沙,流淌出甘淳的思想原浆来。
对于书评写作来说,客观性是底线,底线画直了,才会在文章、文字、境界上生出妙趣来。但这道功夫主要不在编辑,而在职业批评家,在于批评家率真、犀利的批评风格以及非常私人化的阅读体验和个性化语境的营建。如一位读者所言“噢,他们说的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关了灯,你一个人独处时所想的东西”。
让我们来重温著名批评家马尔克斯对海明威作品的一段评论吧。
“海明威的作品大都显现了他如昙花一现般灿烂的精神。……他对技巧那种严格的掌控所建构的内在的张力,在长篇小说广泛而冒险的范围中无法维系下去,这是他出类拔萃的特质,也是他不该企图逾越的局限,正因为如此,海明威的冗文繁句比其他作家的更显眼,他的小说就像是写过了头,比例不相称的短篇小说,相比之下,他的短篇小说的最大优点就是让你觉得少了什么,这也正是其神秘优美之所在。”
这类文字没有讨巧卖乖,也没有认真的敷衍、朴实的狡猾,完全出自真切的阅读咀嚼。
在评论家的期待中,“伟大的作家会不断地寻根,他们常会面临所处时代的矛盾,绝境和棘手的问题”。相对于作家的建构感、秩序感而言,批评家们常常张牙舞爪地尖刻与胡闹。客观地讲,这类议论很难说十分公允,缺乏“温良恭俭让”的绅士相,相反充满着“兽性”的撕咬,正因为这份野蛮的肉搏,才使得评论与原著一起被人们一次次拾起来重读。
此外,网络时代、博客流行带来批评生活的平民化,其中不乏生猛、犀利,但网络写作的匿名性、即兴式及网络信息的海量?吐,也带来一些“滥评”,以及全然不顾批评游戏规则,动则大打出手,进或人身攻击的“痞子暴动”,从而将一部分人的批评生活、精神生活引向粗鄙与混乱。相形之下,新闻纸上的书评园地肩负着坚守精致的使命,有限的版面、中众的传播都使它有别于“喧哗的大多数”。成为心仪阅读之美,文字之美,享有自觉的精神生活的知识阶层的厮守,也成为回望这个时代精神风貌的恒久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