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的狂欢――论鲁迅及其来者之故事新编小说中的主体介入》,朱崇科著,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1月第一版,28.00元
研究中国的文化遗产,不外
崇科此著的研究对象是鲁迅及其他人的“故事新编(体)小说”,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利用狂欢化理论重读鲁迅的《故事新编》,并试图从众说纷纭中探掘出一条相对接近‘真实’的阐释和说法,竭力找寻可以评判此次文类小说书写优劣的灵活标尺。”在崇科看来,故事新编体的小说,是具有狂欢品格的次文类,而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理所当然地成为阐释这一次文类的利器。因此,崇科先用了相当的篇幅对巴赫金的理论予以阐说,而这一部分,最为明显地见出作者深湛的学术功力与渊厚的理论积累。他不仅详细梳理了几乎所有的巴赫金研究著作,更折衷是非,参以己意,从而形成了自身对巴赫金的独立见解。他以严密的逻辑论证了在巴赫金思想体系中,狂欢化理论所具有的本质性的占主导的地位。而复调、对话的概念,也在巴氏理论序列中有了自身的明晰定位。
如果仅仅是以巴赫金的理论来套鲁迅或者其他人的故事新编体小说,这无异于又一次整理国故。朱崇科的学术魄力不允许他这样做。在该著的中编“鲁迅的《故事新编》:走向狂欢”中,他不是简单地预设巴赫金的理论框架,再把鲁迅化整为零,填入其内,而是以充满对话精神的态度,既导演了一场鲁迅与同时代故事新编小说作家的对话,又导演了一场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对话,在这一部分里,鲁迅的《故事新编》从来就不是作为巴赫金的一个例证,而是作为一个独特的次文类,反过来丰富、深化了巴赫金的理论。不仅如此,崇科更在第三编中开出了狂欢化书写在故事新编体书写中的谱系。我认为,这一部分恰恰是他写得最自由、也是对巴赫金理论发展做出最多补充的一部分。我相信,在写作这一部分时,朱崇科的内心也正充盈着狂欢的精神。
然而,狂欢的精神并不曾妨碍该著的论证严谨、思维缜密,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崇科对于现当代小说文本的熟悉程度,尤其是对于世界华人文学文本的熟悉程度,都是新一代学人中所罕见的。不过,在论证鲁迅及其来者的故事新编体小说时,作者却不曾留意到一位重要人物――聂绀弩。聂氏曾被誉为鲁迅以后杂文写得最好的人,他晚年因其“绀弩体”旧体诗而再一次被文学史家所关注,但聂氏的小说,也是完全继承鲁迅,甚或对于鲁迅是亦步亦趋,这就很少有人知道了。我本人也是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读到他的小说集的。我曾就聂绀弩的故事新编体仿作与鲁迅的开创之作相比照,认为他们的小说应该都受到《庄子》的影响。《庄子》有所谓卮言、寓言、重言,据杨宪益先生解释,卮言的大意是凭空发论而非假借古人姓名,寓言藉外论之,即假借古人姓名发论,重言则是假借同一古人姓名发论。而寓言、重言,都是最早的故事新编体小说。
我这里所举出的反证丝毫无损于崇科让巴赫金与鲁迅对话的价值,反而更足以说明:狂欢化的精神是人类最基本的精神之一,庄子如此,鲁迅如此,聂绀弩如此,朱崇科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