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康慨 自法国波尔多报道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没有惊喜――至少不像前几年那样出人意料。
悬念是存在的,但唯一的悬念是:在去年与诺奖失之交臂之后,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
纽约当地时间10月12日晨,一个电话将睡梦中的帕慕克叫醒。
“瑞典学院的秘书贺拉斯・恩达尔……问我是否会接受(此奖)。”帕慕克事后对《卫报》回忆说,“我欣然而受――首先是作为对土耳其语言,以及我置身其中的土耳其文化的一次庆典;其次,就我个人而言,我满怀谢意地接受此奖,这是对32年来我对小说之伟大艺术所做微薄贡献的承认。”
连续多年做出惊人决定的瑞典学院,今年一改指东打西的“恶习”,将大奖颁与54岁的帕慕克。在颁奖结果揭晓前,他被外界一致看好,甚至被英国的博彩公司列为最具竞争力的作家。
但帕慕克赢的并非毫无争议。在他的祖国,民族主义者的怒火被再次点燃。
作为作家
2003年6月所获的都柏林奖,是帕慕克赢得世界性声誉的开始。中华读书报也自那时起,对其人其作保持高度关注,并深信此君的荣誉远未达到顶峰,三年来,我们刊出了20余篇相关报道(本报前译帕穆克)。
今年8月,他的代表作《我的名字叫红》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两个月后诺贝尔奖的宣布,也是对眼界高远的出版商的最好奖赏。
在此书中,“文明的冲突”指向了文明实体的内部,被浓缩为宫廷画师的谋杀案:一位接受了苏丹秘密委托的“细密画家”,被同行残忍地杀死。一位名叫“黑”的前画师回到阔别12年的伊斯坦布尔,准备协助主持这一秘密画册的“姨父”完成全书,同时寻找自己的爱情。然而,谋杀案再次发生。
伊斯坦布尔的象征意义历来毋庸置疑,在地理、历史、宗教与文化上,它都是东西方的分界线,也是独一无二的交汇点。15世纪的奥斯曼帝国,已经感受到文艺复兴的强大压力,帝国的金币不仅因为威尼斯铸造的假币而贬值,伟大的细密画传统也受到了西方写实画风的威胁。
“有人会说,他从我们这些西方人处盗取了小说,并将它转化成了某种不同的东西,迥异于我们以前所见。”恩达尔代表瑞典学院说,“他的根生长于两种文化……这使他可以将我们的图像表现为一种少有人知、也少有人识的新图,其迷人之处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话仿佛是比照着《我的名字叫红》而说,在书中,苏丹希望用异教徒的技法,描绘出东方一千年来的辉煌和伟大,以使威尼斯人心生敬畏而不敢东犯。苏丹本人也意欲通过新的画法,将自己脸上的细节以完全写实的方式展现出来,并使自己的脸置于画面的前景和中央,那样,他便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君王。但如此一来,他将背弃传统的信仰,坠入异教徒膜拜偶像的陷阱。
他的小说探讨的是非常宏大的主题:文化变异,身份危机,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冲突。
帕慕克也是2005年度德国书业和平奖的得主,理由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作家,可以像奥尔罕・帕慕克那样,探究西方在东方,以及东方在西方所留下的历史足迹。”
《我的名字叫红》不仅是一篇含意深邃,且意义重大的文化寓言,更是一部充满美感、技艺高超的文学精品。
帕慕克借由多种角度叙述,无论一具腐尸,还是凶手,亦或一匹纸上的马,一枚威尼斯金币,甚至一种颜色(如本书的书名“我的名字叫红”),都开了口,讲了话。而历史小说的绚丽背景,哲学推理小说的美妙外形――不难从中看到艾柯和卡尔维诺的影子,带来引人入胜,悬念丛生的阅读体验。
恩达尔形容帕慕克为“一位带来了迅即和孩童般阅读之乐的作家”。
作为土耳其作家
土耳其的民族主义者并未将本国的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视为荣誉。
“作为土耳其公民,我感到羞耻。”该国一个极端民族主义律师团体的领袖凯马尔・克林西兹(Kemal Kerincsiz)对《卫报》说,该团体致力于将发表异端言论的本国作家和新闻工作者送上法庭。
帕慕克一度也是这些作家中的一员。
去年2月,帕慕克在接受瑞士一家报纸的采访时说:“三万库尔德人和一百万亚美尼亚人在土耳其被杀害,可除我之外,无人胆敢谈论此事。”
这些言论,触犯了土耳其多年来的一大“禁忌”,帕慕克的作品因此在部分地区被查禁和销毁,他本人也以该国刑法中颇受置疑的“301条款”,被控以“侮辱国格”的罪名。
他曾就受审一事致信《纽约客》杂志,称:“我在伊斯坦布尔求教过的大多数朋友,都曾遭遇过更严苛的审问,并因庭审和判刑荒废多年,仅仅因为一本书,仅仅因为他们所写的某篇东西……我明白了,为什么朋友们微笑着说,我总算成了‘一个真正的土耳其作家’。”
“我不相信颁发此奖给他是因为其作品或其文学身份。”克林西兹说,“之所以给他这个奖,是因为他贬低我们国家的价值,因为他承认了(对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
去年12月16日,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出庭受审时,大群极端分子拥塞在法庭外,呼号不止,诅咒他,辱骂他,称他为“卖国贼”。
此案受到外界,尤其是欧盟的强烈关注。土耳其正在积极谋求加入欧盟。帕慕克案最终于今年1月被撤销。
最近三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似乎一直在褒奖那些在本国不受欢迎的作家,如曾经反对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作家JM・库切,积极批评右翼政客的奥地利女作家艾尔弗丽德・耶利内克,以及激烈抨击布莱尔政府伊拉克战争政策的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
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总是在各种场合声称,自己的决定与政治无关。但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今年4月,帕慕克受美国笔会邀请,前往纽约国际文学节发表演讲,内容是作家与政治、表达与沉默、理想与内疚、只写美丽故事的小说家与真正的知识分子之间的关系。“如果另一房中的另一个作家是不自由的,那么,便没有作家是自由的。”他说。
奥尔罕・帕慕克事实
出生地:
1952年生于伊斯坦布尔
教育:
曾就读于伊斯坦布尔的一所美国中学,而后进入伊斯坦布尔理工大学,学了三年的建筑,为逃避兵役,又入学伊斯坦布尔大学,学新闻。
副业:
尽管家人不支持他放弃建筑专业而转做全职作家,但他父亲一直在给他“小钱”,因此直到32岁,他才算“自立”。他目前正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担任客座教授,此前亦曾在爱荷华大学做过三年访问学者。
作品:
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写作生涯,但直到90年代才扬名立万,成为土耳其史上最畅销的作家。无论在市场上,还是在评论家的笔下,这些结构复杂的后现代小说都得到了非同寻常的广泛承认。
帕慕克最著名的两书,分别是《我的名字叫红》(2000)和《雪》(2002)。后者出版于“9・11”事件之后,乃其首部直接关注政治问题的作品――叙述某次军事政变期间一位诗人的遭遇。
《白色城堡》(1985)讲述了17世纪一位奥斯曼帝国的诗人与一位越南奴隶的友情。此作为他赢得了1990年《独立报》外国小说奖,并导致《纽约书评》热情洋溢地宣布:“一颗新星已在东方升起。”
其他作品还包括《黑色之书》(Kara Kitap,1990),以及他关于童年和青年时代的回忆录《伊斯坦布尔:记忆与城市》。
风格:
帕慕克承认《我的名字叫红》受到了两位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和艾柯的影响,也承认但丁启发了其《新生》,以及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对《黑色之书》的影响。厄普代克曾把他与普鲁斯特联系在一起,但作家们普遍认为,帕慕克的后现代叙述技巧源自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加西亚・马尔克斯,以及萨尔曼・拉什迪。
奖项:
《独立报》外国小说奖:1990年/《白色城堡》爱尔兰的都柏林文学奖:2003年/《我的名字叫红》《纽约时报书评》年度好书:2004年/《雪》德国书业和平奖:2005年法国美第奇奖的外国小说奖:2005年/《雪》诺贝尔文学奖:2006年
1998年,帕慕克拒绝接受土耳其政府颁给他的“国家艺术家”称号。他说,如果他接受了,便“无法再直视那些让我关切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