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巴西》海报中的图像是导演消解美好事物――浪漫爱情――的又一恶搞:主人公梦中美丽的天使情人,其实是一个粗俗不堪的下层女子。
乔治
有趣的是,一年之后,又出现了一部非常奇怪的幻想电影――《巴西》(Brazil,1985,中译名有《异想天开》等)。首先片名就莫名其妙,巴西?影片内容和作为一个南美洲国家的巴西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取这个片名,据导演说,是从上个世纪30年代一首名叫《巴西》的歌曲得到的灵感。这样取名,也就快和李商隐的无题诗差不多了――李商隐有一些诗就取首句头两个字为题,如《锦瑟》、《碧城》等等,虽有题而实无题。《巴西》之名,就作如是观可也。
从影片的艺术风格来说,《巴西》让我立刻联想到《一九八四》和2006年的《V字仇杀队》(Vfor Vendetta),还隐约有一点点《银翼杀手》(Blade Runner,1981)的光景。
和《一九八四》及《撕裂的末日》中将批判矛头直接指向思想专制稍有不同的是,《巴西》将它的讽刺集中在一个政治怪胎身上――这个怪胎是由极度的技术主义和极度的官僚主义紧密结合而成的。影片一开头就以一个先声夺人的荒诞情节亮出了它的剑锋:
官僚机构办公室天花板上的一只虫子,因为被官员打死而掉到了正在运行的打字机上,这导致了打印文件上出现了一个小差错,这个差错导致了执法人员前去突击逮捕时抓错了人,而这个被错抓的人又根据文件而被错误地处死了。一个无辜的守法公民,就因为官僚机构办公室的一只虫子而被冤死了。
这个情节被用来讽刺极度的官僚主义,当然是容易理解的,但它同时也暗含了对技术主义的反讽――为什么办公室天花板上会有那只虫子。根据影片一上来对主人公山姆(一个良心未泯的小职员)早上从起床到上班这一小段时间活动的描写,观众就知道这是一个已经高度机械化、自动化了的社会,可是,影片通过对场景和道具的精心安排,让人同时感觉到这些机械化、自动化又是极不可靠的,它们随时随地都在出毛病出故障。所以《巴西》中出现的几乎所有场所都是破旧、肮脏、混乱不堪的,包括上流社会的活动场所也是如此。所以官员的办公室天花板上才会有虫子出现,而且机械化、自动化对此完全无可奈何,以至于需要官员自己爬上桌子用报纸去打。
影片中起到同样作用的另一个情节,是山姆住处的空调出了故障,两个蛮不讲理的维修工前来维修,将山姆的房间搞得一片狼藉,几无插足之处,而空调仍未修好。在《巴西》的世界里,一切行动都必须(而且只能)依照固定的规则和程序进行,这些规则和程序则体现在无穷无尽的表格上――连开一次水龙头也要事先填表申请!山姆因为空调故障申请了维修,而申请一旦被批准就必须严格执行,不管造成什么后果,现在山姆就是想不要维修也不行!于是他只能忍受这两个维修工在他房间里肆意捣乱。
表格和文件,在《巴西》中就是极度官僚主义的象征。影片开头执法人员前去突击逮捕抓错人的场景中,执法人员就要惊魂未定的被捕者的太太签署两份文件:“这是逮捕您丈夫的收据,这是您收到我们收据的收据”――因为被逮捕者的家属还要为这次逮捕和处死行动付费!而那两个在山姆房间里肆无忌惮的空调维修工,也会因为忘记了表格而害怕得抽搐起来。表格决定着每个人的穷通祸福,甚至生死。
其实技术主义思维带来的恶果,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也随处可见。有许多人,每当面临一件事情时――这事情可以是领导要求的任务,也可以是自己因为受到诱惑而产生的冲动等等,首先想到的是“我怎样将它做成”,他会充分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设计种种技术性的措施,千方百计要将此事做成。但是他却不习惯先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做成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有什么意义?三、四十年前有“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之说,用到技术主义问题上倒也合适。
影片《巴西》中的“恐怖分子”塔托,本是一个平凡的水暖工,因为极度厌恶无穷无尽的表格构成的官僚主义体系,他只好自带工具、配件和干粮,以“非法”身份为人修理空调等设施。山姆房间里的空调就是他修好的――轻而易举,而且房间马上恢复了正常。可是这样一个真正有益于社会的人,却被作为“恐怖分子”通缉,他只能过着逃犯生涯,难怪他后来要武装反抗了。而当他最终脱下戎装(被解读为停止反抗),他竟被无数粘在他身上的表格吞噬得无影无踪――这可以解读为试图和官僚制度共处时,塔托就不再是塔托了。
据说“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爆炸的那一天(1986年1月28日),《巴西》的导演吉列姆(Terry Gilliam)正在和人座谈这部影片,他表示我们如今依赖的技术系统越来越复杂和庞大,“出什么故障都是可能的”。他在影片中安排的种种情节和细节,都意在对我们今天已经须臾不可或缺的技术体系进行反讽,消解这个体系的可靠性,比如自动早餐中咖啡被灌到了面包上,山姆房间的空调故障之类。谁知他座谈完了一出门,发现人人面色凝重,原来是“挑战者号”爆炸了,这恰恰成了影片《巴西》反讽寓言的一个惊人脚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