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头上搜罗了一些日本的国语课本,翻看其中选编的一些有关二战的小说,觉得颇有意思。按其所选二战小说的性质,一般大致可分3类。
(1)以美军对日本的轰炸和核爆炸为主要描写内容的作品。此类小说有:野坂昭如的“随风飘去的妈妈”和原民喜描写核爆炸的短篇“夏天的花”等。前者见于三省堂1997年出版发行
(2)以战时、战后日本人的悲惨生活和精神创伤为主要描述对象的作品。如山川方夫的“夏天的葬礼”被收入学校图书株式会社1982年版的《高等学校现代国语一》。小说叙说了主人公战后路过家乡,遇到山芋田里的送葬队伍,从而回忆起往事的故事。十几年前,主人公由于自己的贪生怕死,硬是把前来保护他的“女英雄”广子气走,让她倒在敌机的扫射中。之后他一直心怀内疚,没有勇气回家。当他终于从揪心的回忆中走出,准备埋葬掉那一段痛苦时光时,却不想又遇见送葬的队伍,而且死者的照片又是那么地眼熟。通过与孩童的交谈,他的心情几起几落,最后得知死去的正是当年的广子。她被敌机射中后发疯,终于在几天前自杀身亡。
(3)以亚洲各国为小说时空背景的作品。如光村图书、第一学习社、三省堂的高中国语教材收入的大冈升平的“野火”。小说描写了日军当年在菲律宾的生活。主人公因肺病无法归队,也无法住进医院,只好流落在荒山野岭之中。其间,他遇到永松和安田两人,分得一些“猴肉”充饥。后来他发现永松所猎之“猴”竟是路过的单个日本兵。不久,永松、安田矛盾激化,安田被谋杀并成为口中之食。“我”在极度的愤怒中发疯,再也回忆不清之后的“残酷物语”。作家通过人吃人的故事,把战时的血腥拎到了读者眼前,抖露出人性中兽性的一面,并对人类的生存意义以及上帝是否能够主宰大地等重要问题进行了别具一格的探讨。
简言之,所选日本二战作品的最大特点,就是作家们不约而同地把话语集中在日本人身上,主人公自不待说,其他主要人物也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日本人。甚至背景是日本国外的作品也是如此。作家所关注的,是战争带给日本及其人民的物质和精神灾难。
在加害者与被害者的关系上,这类作品的主人公往往是以被害者的身份出现,或者在承认是加害者之后又着重表现其同时也是被害者的一面,并以后者为中心铺陈展开。尤为微妙的是,这些描写战争的作品中几乎从不出现战场的正面描写,甚至很难看到战争地区的普通老百姓。战争一般都是在没有对手的时空中展开。这样一来,读者能看到的,能听到的,除了日本人,还是日本人,而且他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
从理论上说,这些作品所描绘的不过是局部的生活真实,就像镜子对物体的写照,即便没有产生虚像,没有歪曲生活本身,它也不是去伪存真、去粗存精、对生活进行提炼、概括、比较,并能够反映生活内在本质与规律的现实真实,当然就更不是艺术论上能够准确、客观反映相当一段长的历史时期的发展变化轨迹,给人以认识论启迪的历史真实了。一言以蔽之,它的特点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让二战成为脱离具体时空,且只对日本产生某种伤害的虚幻战争。
换一个角度看,我们又会发现真正可以算得上反战作品的小说却一篇也没有收入,如堀田善卫的“时间”、武田泰淳的“审判”、远藤周作的“架着双拐的人”以及五味川纯平、本多胜一、森村诚一和小林宏等人的作品。从中不难看出教材编著者对二战小说的取舍标准。
然而,在选择外国文学作品时,他们的标准又和本国作品截然不同,如光村图书1980年出版的《中等新国语二》就收入了“安妮日记”,并在正文前后附上背景说明。选文也较为充分地反映了这位犹太少女的天真、苦闷、恐慌和被扼杀的爱情,读之令人扼腕长叹,百感交集。
(注:本文摘自宁夏出版社出版的“人文日本新书”之《越界与误读》,高宁著。文章发表时有所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