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所大学已逾半个世纪。这里的图书馆,特别令人瞩目。人称:“一塔湖图”的“图”嘛。与湖光塔影的景色相比,它更具精神的魅力。半个世纪的历史沧桑,风云变幻,我侥幸没有脱离这所学校。三十多年来,又有幸住在校园的附近。几次搬进宽敞住房的机会,我都放弃了,因为远了些,难以割舍这所校园,尤其是这个图书
整整50年前,我从一个特殊的工作岗位回到学校读书时,社会处于政治动荡的间隙,相对地稳定与和谐,学术与知识一度得到尊重。“向科学进军”和“齐放”、“争鸣”的号召,让人兴奋鼓舞,知识分子有过一个短暂的“早春天气”。那时的图书馆,还是在一所面积不大的旧楼里,人多座位少,常常座无虚席,人满为患。每天开门时,总有早已聚集的人群蜂拥而入,并有用书包或课本占座者。这成了门前门里多少令人尴尬的一道风景线。与那位美学家敢于突破常规的胆识和毅力相比,我不免感到惭愧,只是间或在课余挤进图书馆。不过,若能占到一个座位,又能借到一两本中意的书,那静谧的环境、宽敞的桌椅、别具一格的台灯,能让你潜入书中,几个小时不知有他的。不料,好景不长,第二年夏季,“气候”突变。政治代替了学术,偏执压倒了理性,众花凋谢,各家偃息。“斗争”连连,“批判”成风,并曾愈演愈烈。图书馆内外的那股生机便逐渐消沉,门庭若市几乎变成门可罗雀了。至于“十年动乱”期间,图书与楼阁能免毁损之灾,就算幸运了。
近二十多年来,本是大好转机。随着经济的崛起,应有文化的高潮。出版事业、图书市场日渐兴旺。校内的这所图书馆,新建后又几度组合与扩建,可谓规模空前、硬件大增、面目一新了。昔日那种门前聚集、室内占座的历史景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当然是一种进步。可是,当我走进图书馆内,却又感到一种令人困惑的冷清。昔日出纳台前的人头攒动,管理员传递书条与书本的穿梭奔忙,早已不见。人们似都比较悠闲。这固然与空间的扩大、条件的改善有关,但教师与学生、研究生的人数,不也成倍和几倍地翻番了么?除了一个比较狭窄的“新书阅览室”,读者出入的人数较多以外,馆内的各种开架图书和期刊阅览室,大都人烟稀少。至于学校文库和古典文献等阅览室,更少有人光顾。有的馆藏和文献,因长期积存,无人过问,早已布满灰尘,与世隔离。胡适先生留下并赠予这所大学的102箱书籍、文件,至今下落不明,不知何时才能加以整理和利用?
那么,图书馆内为何会冷清起来呢?首先,是社会大气候,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人们热衷于追求近功与实利,心情比较浮躁,静不下心来读书、做学问。“板凳愿坐十年冷”的人,太少见了。此外,具体原因,大致有三:一曰用电脑。许多人从电脑上查阅、下载资料,用不着到图书馆借书、看书了。的确,电脑这种现代化工具,在一定程序上,信息反映快,搜索广,效率高,但也有其局限和弊病。图书馆里古今中外或历史悠久的文献,却并不是电脑都能反映出来的;馆藏的图书典籍,有一种原汁原味的特点。那翻开卷页的悠悠书香,反复品味的重重乐趣,往往是望着荧屏难以享受的;电脑上提供的东西,常常良莠不分,泥沙俱下,包含不少重复、无用甚至有害的东西,如李敖先生所说的“垃圾”,需要认真分辨,也是耗费时间的。我总觉得,做学问、下功夫,还是一书在手,伏案细读,更有利于熊十力先生所说的“沉潜往复,从容含玩”。二曰读教材。大学生一进校,就面对一个庞杂的课程体系,四年内一般要听二、三十门课,都有指定教材,统一购买,不必去图书馆借阅。四年下来,主要读过二十多本教材,便可通过考试,拿够学分,获得文凭。因此,听课,学外语,读教材,做习题,写作业,似乎便填满了他的学习时间与思维空间。他们进入图书馆,多半滞留在过道大厅摆满桌子的阅览处,忙于去完成那些布置的任务,而很少进入各阅览室和书库,去主动找书、借书。教材阅读,固属必要,但终究是第二手作品。且当今出版的各种教材,水平、质量并非皆属上乘,其中辗转抄袭者,亦不少见。把学生的时间、精力过多地束缚在外语学习和教材阅读上,教材又大都是统编、指定的,要求按照一个模式思维,这难道不会损害学生的天赋与个性么?长期不攻读、不接触原著、原典,如何吸取人类精神文化的源头活水?这难道不是我们教育制度上一个值得深思的误区么?三曰设障碍。国外的许多图书馆,都在周末和节假日正常开放。我国老一辈学者中,有的因学习勤奋、品格高尚而在国外倍受嘉奖和信任,获得图书馆阅览室的金钥匙,可以自由出入,更是传为佳话。国内的图书馆,却从来不见提供这种方便,且在寒暑假和其他节假期间,总有一个不短的“闭馆时间”。双休日本是勤奋者用以读书的良机,图书馆却往往只开半天,或停止借书。一个周日的上午,因研究需要的驱动,我进到一个阅览室,按照常规翻阅了一份装订过的旧报纸,无意识地违背了“规矩”,越过了“防线”,便受到了训斥。我不是要责备这里的工作人员,因为他们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我只是质疑这种规章制度,是否有利于推崇和鼓励学术。我愿主持教育和大学的有关部门,少说一些不切实际的大话,少搞一些追求形式、论功摆好的“评估”,扎扎实实地做些改进制度,转变风气,调动学生主体性的工作。这对于培养人才,“争创一流”,实为上策。
对于调动学生的主体性,鼓励学生把握学习时间的主动权,我曾设想大学生可以在时间上做到三个“多于”:上图书馆的时间可以多于进教室听课的时间;阅读原著、名著的时间应当多于阅读教材、讲义的时间;潜心思考问题的时间应当多于被动接受知识的时间。主体性是否调动,不妨从这三方面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