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倚竹编熏笼,笼下一只鸭形香炉
今人探究考证古时中国女性生活的种种细节,及其与情、爱间含蓄而清远的关联,再现遥远年代之一角,展开如兰如麝的往昔时尚图卷。 |
有两则旧句我甚喜欢,一曰“穿花寻路”,是明朝人闲章的造句,依然柳暗花明的意境;一曰“随伊迷路为寻花”,一副陶然忘机的神情,都似可以入石的佳妙好辞,都像耐人寻味的哲语,都有寻花问柳的欢愉。这大抵不过是文人醉心酒色的爱好,并不见得一定要醉卧芍药眠。但是历代采花入诗的人实在太多,后蜀赵崇祚酒后隐忍不住那份偷欢之意,梳耙捡拾,便得手一册《花间集》,收温庭筠等十八人词作共五百首,只做得杨花柳絮,落英缤纷。大概过于芳菲,就有朱淑贞反其道而作《断肠词》,一吟三叹,如诉如泣。到得后来,更有人编出《美人诗》来,香艳夺魂不算,酒色美人都如花,竟还是一番意气所使,此是闲话。
手边《花间十六声》和《画堂香事》,为今人孟晖所作。此类书属“名物考”一类,然而用心仿佛并不全在考据,闲话的成分居多,书便写得十分有趣。小故事从词章里展开,摭拾那些名物,细致婉约,仪态端方。从“倚声填词之祖”的《花间集》中,将女性饰物用品逐一描绘,金钗银箸,皆作考释,兴趣在口脂、黛眉、添香、熏笼、香兽香囊上逗留,施施然艳丽中勉力攀附香草美人,一派闺情本色,一番女儿心态,引人掩卷遐思。但是这太多的女儿色彩,男性读者恐怕对其格局要有所保留,回避那些香气逼人的女性化特质。但也可能会有例外,返转来对此更感兴趣那也是说不定。
清人康涛《华清出浴图》 |
不过有些名物的论述可作商榷,譬如书中说“在床上设放屏风的方式,大约在宋代晚期就逐渐消失”,似乎不甚妥帖。我们目前还能在许多清末民初的旧居里,看到带有围屏的大床,只不过围屏形式有所变化,成为瓷屏、木雕屏或大理石天然纹饰的画屏而已。要说消失,恐怕要归为近几十年内的事。另一则话说“北京地区从来就有水资源短缺的问题”,也可留待质疑。记得前年在某届京城图书会上见到一册《水乡北京》,当时亦颇感纳闷,略作翻阅,记得北京之所以被堪舆家定为都城,仿佛也是因为有依山临水的资本,这倒是可以作为探讨的一个话题保留。
书作得有趣,但依我的阅读感受,还在文字的巧妙。虽然书中考据带学术成分,而文章作得晓白磊落,语言不着学术腔,阅读起来十分顺畅。但又正是因为文字太过白话,近乎口语,因而缺了文字趣味,再加上时尚流行语闪忽文字间,清雅顿失,略嫌粗疏。像“球迷周末看五大联赛,小资在后海泡吧”这类话语大可免去,落得文字干净,到底不该冒犯花间声声慢的一分单纯。
叙述至此,不妨略说几句题外话。《读书》杂志叠出两位考证名物的女性编辑,前一位赵丽雅,约在十年前写出《诗经名物考》的专著行世,字斟句酌,清丽雅致,大家风范可赏。眼前这位孟晖,循于“花间”寻芳,自得十六声浅唱低吟,玲珑摇曳,顾盼生姿。这些名物仿佛一经女性之手,便有纤纤之气,婉约与豪放、典雅与爽朗都成她们袖底清风,撩人遐想。
孟晖:女,20世纪60年代出生。达斡尔族。1987年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本科学习;1990年~1993年至法国留学;1994年~1998年在北京艺术博物馆保管陈列部工作;现在北京三联书店做编辑工作,作品有长篇小说《盂兰变》、随笔集《维纳斯的黎明》、《潘金莲的发型》及《中原女子服饰使稿》、译作《西方古董欣赏》等。
《花间十六声》,孟晖著,三联书店2006年9月第一版,39.00元;《画堂香事》,孟晖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9月第一版,29.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