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和她背后的故事抱着极大的好奇,不仅因为她的征婚方式,还由于她写出了网络征婚十年来第一本深度报道的图书。
读书报:口述实录的作品并不鲜见,20世纪90年代安顿被称为“中国第一位采访情感隐秘的女记者”。我觉得你做这件事的本身像“美国的安顿”,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形式记录婚姻?是不是相对来说简单一些?
黄梅子:许多人认为写口述实录很容易,记者只要像个录音机似的把倾诉人的叙述直接用文字记录下来就行了。事实上,这是一个极大的误解。我不但倾听,还要挖掘。
写口述实录的难度相当大。一是找愿意倾诉的人很难;二是有的倾诉人口拙,往往5分钟不到就把事情讲完了,骨架尚且不全,就更谈不上血肉了;三是很多人对于自己的失败和不如意都会本能地躲避和掩饰,令故事的冲突性大打折扣;四是99%的人几乎都喜欢反复地讲某一细节,而这个细节在整个故事中显得很突兀,找不到与之相应的其他点来呼应;五是基本上每个故事都很凌乱,完全没有主题,需要作者从杂乱无章中抓住其稍纵即逝的某个闪光点,再去深度挖掘,甚至要整合几个人的故事,再升华提炼。
读书报:原来也有作者的创意和加工啊,这样的“实录”是否打了折扣呢?
黄梅子:准确地说,我觉得口述实录的作者更像一个裁缝。面对一堆乱七八糟的零布头,高明的、有创意的裁缝会想办法根据零布头的花色和质地设计出一个美观大方的组合方式,把它们缝在一起,再加上扣子、花边、蕾丝,甚至别的布,做成好看的桌布、床单以及衣服;而没有创意的裁缝只能把它做成用处不大的抹布。
我承认,这本口述实录中的人物内心感受是真实的,事件经历的过程是真实的,但某些细节、对话和包袱是我加上的润饰。
生活本身是平淡的,我所做的就是给平淡的生活加点盐,甚至再加点味精。
读书报:你不错的文笔是否此前有过文学的准备?
黄梅子:我童年时的第一个梦想是当作家。我读小学的时候就热衷于给报纸、杂志投稿,省下可怜的零用钱,买张几分钱的邮票,可寄走的希望从来没有得到过回音。无奈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依然爱好文学。上中学的时候,电视开始普及了,那时的全民偶像是山口百惠,她17岁就出名了,红得不行。出于和大部分女孩子同样的虚荣心理,还考虑到自己天生的喜剧细胞、也略有几分中人之姿,我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自己的第二个理想定为18岁当上演员。
虽然年少轻狂,但我这人善于审时度势,考虑到当时电台、电视台是新生事物,我及时地把人生目标调整为当一名节目主持人。于是一边上大学、一边奔走于“两岸三地”(湘江两岸,长沙、株洲、湘潭三地)参加各个电台、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招聘考试,屡败屡试、百折不回,终于成了长沙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
在当了几年不出名的节目主持人以后,我去了《湖南日报》社当编辑,想继续圆我的作家梦。
读书报:为什么要走上网征婚这条路呢?中间肯定有很多故事吧?
黄梅子:25岁时,我就发誓要嫁到美国去。一是在国内找不到对象,二是想改变一种生活方式,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很精彩。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想尽了办法,到处托人介绍,但是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4年时间。后来有一个在网络公司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可以把照片和资料发到国外的征婚网站上去征婚。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一年后,听说有一个深圳的朋友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嫁到美国去了,我想不妨一试。
于是我登录了这个网站,踏上了网络征婚之途。有一段时间,应征的人实在太多,好像有1000多个人给我写信。经过断断续续在网上征婚大约有一年的时间,其间情绪几次大起大落,到最后我都快绝望的时候,我的先生终于出现了。在中国结婚两年以后,我顺利地拿到移民签证,来到了美国。
从我萌发此念头到我踏上美国的土地,整整用了7年时间,经历无数次挫折和失意。2003年,当我下了飞机,通过旧金山的海关,听到移民官用英语对我说“欢迎你来到美国”时,眼泪都下来了。
读书报:在美国的生活如意吗?继续说说怎么与那些有相同经历的华人联系上的?
黄梅子:网络征婚是从1997年开始的,大家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磕磕绊绊地走。后来在我《华人》任编辑,社长让我写篇文章看看,我以自己的真实经历写了一篇口述实录,社长非常喜欢,登在杂志上,同时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很快收到很多读者的来电来信,我很惊讶,也很惊喜有这么多同道中人。他们联系我,希望倾诉一下。我采访了30多个人,全部发表在杂志是很慢的,就提早把书写完了。
读书报:有过亲身的经历,能谈谈对网络婚姻的看法吗?大家对网络征婚似乎并不完全信任。
黄梅子:网络征婚有太大的平台、太多的选择,太自由。其实网络征婚是一把双刃剑,突破了地域和时空的局限性,能看到优秀的资源;但是自由是旷野,也会迷失,误以为自己会拥有一切,也可能陷进去。应该有无数的机会,但正因此,却无法抓住她。就像种树一样,如果挖很多洞,一棵树也不好好种,机会很多反而会失去。
网络征婚的另一个误区,很多人对自身的认知会拔高。别人看你70分,自己会拔高,对自己的认知不够客观。网络征婚很大的问题是一些人没有诚意,脚踩多只船,总想多得到。如果没有付出真诚,别人也不会真诚。
网络征婚其实是一种方便、高效、快捷的寻找婚姻方式,有很多机会,不受地域时空的限制,当然也有很多的欺骗性,有的隐瞒年龄、婚姻实情,有的隐瞒相貌,还是有风险,总之机遇和挑战同在,要善于辨别和判断。
读书报:你所采访的30多人中,他们的网络婚姻幸福吗?你嫁到国外的生活情况怎么样?
黄梅子:除了几位差距比较大,70%的都幸福。为了爱情结婚的人都是幸福的。除非另外有所图,比如为了拿绿卡,如果目的是为了利用,肯定不会幸福。
我和我先生性格相投,很合得来。国外的生活很安静,但是我很喜欢。在美国,是以家庭为单位,夫妻双方是多功能的角色,既是爱人,也是配偶、朋友、是知已。每个人很依赖这个家庭,因为这个家庭对你太重要了。我认为结婚前激情最重要,婚后责任感最重要,两个人要一起来经营这个家庭,互相付出,互相帮助,扶持着共同走过人生。
读书报:你对自己的书有信心吗?是否想继续从事写作?
黄梅子:我是快手,又有很多生活阅历,一直想写,过去太忙,现在在美国职业写书。我的第二本书是一本随笔集《爱人容易嫁人难》。
猴年新年的时候我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特别欣赏。大意如下:单位好比一棵树,人好比树上爬着的猴子,按官位从上到下排列,你往上一看,看到的都是屁股;往下一看,看到的都是笑脸,祝新年多看到些笑脸,少看到些屁股。
按说当作家应该不用看别人的屁股,因为属于自由职业者。但转念一想,也不对,还是要看,因为读者排在我上面。所以在此我真诚地希望:此书出版后,我能多看到些读者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