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联”老战士、著名作家、文艺理论家、教育家林焕平先生离世已近6年,但我一直觉得他还活着,活在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中,活在他上千万字的著译和对天下桃李的谆谆教诲里。
第一次见到焕平先生,是在1990年初夏举行的研究生复试考场。记得那日是个晴天,南国的太阳烈烈地照着。在桂林市王城古色古香的一
现在回想起来,先生对我们最关心的不是某门具体课程的学习,而是学习的指导思想和研究的方法问题,特别强调要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确立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刚入学时,我们对马列的认识还停留在中学和大学所学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教材,对先生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直到后来研读马列原著,才真正体会到那是人类精神的一座富矿,也才体会到先生敦促我们学习马列的良苦用心。
先生一生信仰马列,虽历尽坎坷而不悔。先生出生于广东台山县西湖村一个农民家庭。因家境贫寒,四五岁即开始帮家里放牛,11岁才上小学,后得华侨叔伯资助,考进台山中学。1932年2月,先生抱着宁愿当黄包车夫挣钱也要到上海念大学的决心,考入中国公学大学部中文系。在这里,他遇到了他革命人生的引路人??白薇老师。据先生回忆,是白薇老师直接给他以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启蒙,并介绍他于1930年6月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与夏衍、阳翰生、艾芜在同一个小组。翌年,先生转入暨南大学,并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3年9月,征得“左联”党组同意,先生赴日本留学。他根据周扬的指示,恢复“左联”东京支盟,任支盟书记。他与支盟成员一道创办了同人刊物《东流》、《杂文》、《新诗歌》,得到鲁迅、郭沫若、茅盾、周扬的支持。1937年5月,先生因宣传抗日救国思想,被日本当局驱逐回国。其时,由于“左联”已解散年余,先生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先生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始终不渝,一直为恢复党籍而努力。1948年5月,先生通过叶以群向中共华南局申请恢复党籍,但因当时仍在战争时期,未能解决。1951年3月,先生自香港回到广州,准备北上南开任中文系主任,但听了中共华南局宣传部长杜国庠的一句“你不是申请恢复党籍吗?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先生二话不说,服从安排,只身奔赴广西。1957年,在即将解决组织问题的时候,“反右”开始,先生被错划为右派,直到1979年才得以彻底平反。1984年,在胡耀邦同志的亲自过问下,先生得以重新入党。
先生一辈子致力于传播马克思主义。抗战期间,他辗转广州、香港、贵州、重庆等地,先后在广州美专、广西大学、大夏大学等校任教,传播马克思主义哲学、美学、文艺学原理。他编写过《活的文学》、《文艺的欣赏》、《文学论教程》,强调作家要站在民族解放的立场,投身抗战的洪流。抗战胜利后,先生在到香港创办南方学院,开始了新民主主义教育的尝试。
先生是位勤奋的学者和作家,具有敏锐的理论洞察力和预见力。他写于抗战时期的大量政论,出色地为华北战场作了广泛的抗日宣传,在海外华侨中产生了很大影响,被认为“凡识字、能看报的华侨,没有不认识林焕平的”。1948年,夏衍曾笑言“天下的文章都给你写完了”。直到老年,先生仍笔耕不缀。1979年,他较早撰文指出“文艺为政治服务的”的局限性;1984年,他发表文章在国内首次提出研究邓小平文艺思想的构想。双目失明后,先生让夫人刘以德女士为他读书读报,及时了解学术界动态,然后用特制的铁框压在纸上写作,陆续发表文章,对“现代主义是中国文学的发展方向”、“向内转文学”、“文坛重排座次”、“文化多元化”等观点进行了评论。
今天,当我以崇敬的心情怀念这位前辈和导师的时候,我试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他的灵魂深处是否也曾有过苦闷彷徨?尤其是在被错划为右派受到非人待遇的时候,是否有过懊悔和动摇?从先生赠我的近千页回忆录复印件中,我找到了答案。被划为右派后,先生被撤销中文系主任职务,工资由高教三级降为七级。但是,无论是被分配到图书馆做编目工作,还是后来身陷囹圄、发配到农场劳动,先生都没有动摇对马列主义的坚定信念。他不服气,他不明白自己从30年代开始便笃信马列、传播马列,连国民党都认定他是革命作家,怎么会成为反马克思主义者和反革命。他开始系统地阅读马列著作,他要“潜心攻马列,苦读万卷书”,陆续通读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的全部著作,摘录达150余万字,后来编成《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与艺术》、《列宁论文学与艺术》、《斯大林论文化与艺术》。
回忆青年时代的战斗生活,先生这样说:“为了革命,为了抗日,别看我们这些文化人书生气十足,却真是连死都不怕,只知道拼命工作,根本没去想个人的得失,也无暇顾家了。我们这辈人,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的爱是非常深厚的,所以有理想、有志气、有毅力,生活再艰苦也充满了乐趣和幸福。”1998年,香港中文大学校长马临博士曾感慨地对先生说:“如果您当年留在香港,我这个校长的位置应该是您的……”先生平静地说:“我觉得我今天也很好啊,党和国家对我很关心,给了我很好的教学和写作机会。……虽然我们生活清苦些,但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有什么,而在于他做什么。”
回顾自己的一生,先生说,是理想指引他走过20世纪。信仰是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