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去世4年了,娘去世也快两年。
忙起来,还觉不出什么,一闲下来,爹娘的影子就直往我脑海里撞。撞一下,心痛一下,再撞一下,再痛一下。
在娘走后的第五天,杨晋峰和贾克两位挚友分别从太原和石家庄结伴来京看我。谈及爹娘双双离去,我长叹了一口气,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总算没有牵挂了
贾克说:“大哥,说实在的,没了这份牵挂,反倒不如有这份牵挂好。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也真是。如今,朋友的话,我真真切切体味到了。一天到晚心神不定,一天到晚坐立不安,一天到晚心里的那份空空落落和空空落落带来的那无数份悲凄,让人实在难以承受。
爹娘在的时候,我怕家里来电话,来电话大都是爹娘生病的消息,平时,爹娘是不让家里人给我打电话的,说怕吓我一跳;我怕接家里电话,但我又24小时开着手机,怕万一家里有事找不到我;我想出差又不敢出远差,怕家里万一有事赶不回来。
爹娘在的时候,我每天打一个电话回去问安,听听爹娘说上一两句话,我就判定他们身体好不好。听到他们的身体有毛病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挂上愁云,坐不住,站不下;听到他们的身体硬硬朗朗的时候,我就欢愉得像个孩子,又想蹦,又想跳。
爹娘在的时候,我个把月就回去一次,这已成了多年的习惯。到回家的前几天,我就开始准备行程:哪天走,坐什么车,提醒自己别忘了带好相机回家给爹娘照相,和妻子上街忙忙活活给爹娘买他们喜欢吃的东西。那种企盼回家的心情不亚于一个孩子。
我牵挂爹娘,爹娘也牵挂着我。
快到我回家的日子了,爹娘就催外甥女桂花打电话给我,问我哪一天到家。我嘱咐桂花:“先别告诉你姥爷姥娘我到家的具体时间,只和他们说,我就要回去了,免得他俩整天在家数日子,整天在大门外等。”
每次回到家,我总是轻手轻脚进门,想捕捉爹娘第一眼看见我的那份惊喜。爹娘俩人都聋,听不到我进屋门的脚步声,往往是我举着照相机或者摄像机已走到他们跟前,他们还觉察不到,我已端详他们好长时间了,他们才猛地一下看见我,两张老脸上爆发出来的那份惊,那份喜,那份嗔怪,都让我感动,都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看见我,爹娘第一句话往往是:
“哎哟,俺儿回来了!”
笫二句话往往就是:“你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跟俺撒娇!”
我听了往往哈哈一笑,然后拉着爹娘的手抚摸着,还不时用头拱一拱爹娘的前胸。此时的我,可不就是个孩子,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幸福的孩子。
每次离家,爹娘都要送我。近几年,爹摔折了胯骨,出不了门,只能隔着窗户看我出门;娘是90的人了,都走不动了,还是让人架着,一步一喘地送出大门,送到胡同口,送到我的车前。我上车了,她还扶着车门,不住地唠叨:“天黑能到家吗?别老往家跑,常打个电话来就行。”
每次离开家,那份淡淡的离愁里交融着的暖暖的母爱,总让我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每次从家里回来,朋友们都会问我:“爹娘咋样?”
“很不错,我回去了,两老每天多吃两张煎饼。走时,娘还为我包饺子呢。”
说这话时,我底气很足,总带着几分自豪,有时还带有几分炫耀:
看!我有爹娘!我有硬朗朗的爹娘!
……
如今,爹和娘一个也没有了。我一下子觉得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是没有人疼爱的孩子了,就跟大街上那些没爹没娘的流浪儿一个样了。
每天早上,我还是下意识地去摸电话,要给爹娘请安,但手指刚触动话机,又像触了电一样缩了回来。此时,心里的那份空,那份痛,那种流血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头一回见不到爹娘的回家,是给娘上五七坟(人死后35天的一种祭祀)。我没有了以往的那种企盼,却增生了难以扼制的惧怕:我不敢踏上归程,不敢走进那个山村,不敢面对那个小院、那幢老屋,不敢面对爹娘长眠的那堆黄土。
甚至,我怕从家里归来后,不知情的朋友再问:“咱爹咱娘还好吗?”我将用怎样的言语回答;甚至,我觉得没了爹娘,一下子比别人矮了许多,甚至觉得委屈:别人有爹有娘,我一个也没有了。
世上别的东西失去了可能还会再有,而亲爹亲娘失去了便再也没有了。
如今,我不怕家里来电话了,晚上也可以关上手机放心地睡觉了,我也可以放心地出远门而不用担心家里会出什么事了,然而,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轻松。失去即为空,表空实则重,心里的空空落落所带来的负担,比原来的牵挂所形成的所谓负担更大了。
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填补失去爹娘的空落感?没有。任何东西都不能够填补。虽说,30年来,我给爹娘拍了12000多张照片和600多个小时的录像,留住了活生生的爹娘,可是如今,爹娘的照片和录像我一眼都不敢看,我不敢去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我尝试着去回忆,想用美好的回忆来慰藉空空落落的心,然而,回忆是美好的,伴之而来的凄苦却同样是残酷;我每天期望做一个与爹娘团圆的梦,结果,梦来了,梦走了,冰凉的枕头上只留下清冷的泪。
我欣慰我曾拥有那份牵挂!有牵挂真好!
牵挂是一种拥有!牵挂是一种充实!牵挂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