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学生向我借钱穆的书,现在能有人来借史铁生的书就很不错了”
2003年高考前夕,天津南开中学的高三学生张宁向他的语文老师程滨借来钱穆的《八十忆双亲师友杂记》(三联书店)
“他说是这本书帮着他撑过高考的,而且他确实从这书中读出了一种人生境界。然而他的阅读习惯是很早就培养起来的,我所做的不过是‘踵事增华’罢了。”程滨这样告诉读书报。“升学压力当然会对学生阅读产生一定影响,但也不是绝对的。实际上升学压力只是让那些喜欢阅读的人没时间读书了。而阅读习惯极好的人,即便是高考,亦不能完全影响其阅读。”程滨告诉记者。
“优秀的中学生,应试考试难不倒他们。他们有足够的空余时间,空余时间里他们可以上网,也可以读书。而平庸的学生则没有充足的剩余时间。”上海的学者许纪霖也说。
南开中学的校友名录上有曹禺、老舍、端木蕻良、周汝昌等人的名字。程滨这样评价这所百年老校学生的阅读现状:“由于南开中学很多学生的家庭教育是比较好的,学生素质相对较高,因此学生中还是有一定的阅读氛围的,而且有些学生会读一些品位较高的著作。但现在,中学生的阅读状况整体来说并不理想。”
“真正喜欢阅读的学生永远都会有的,甚至有些人会去读理论性很强的著作。比如现在有个学生通读了梯利的《西方哲学史》,据说他声称可以开这门课,但这毕竟是比较极端的例子。真正喜欢阅读的学生比例较小,而且绝对数量逐渐递减。”程滨这样告诉读书报。
程滨以前会经常借书给学生,每次借他父亲推荐给自己的《陶庵梦忆》时,他都会反复叮咛学生要多加爱惜。而现在,已经很少有学生向自己借书了。他也觉得和多数学生在阅读深层交流上无话可说。“我认为阅读交流有深浅两种层次。一般浅层次的阅读交流在课堂上就可以进行,但深层次的交流则往往要面对面慢慢地聊。随着阅读状况的整体下滑,我感觉可以进行深层次阅读交流的学生越来越少了。我们从来不拒绝和学生交流,但现状却是和他们无可交流,彼此阅读的东西已经不属于一个层面,没有交流的平台了。从学生向我们借的书就能看出来,以前有学生向我借钱穆的书,现在能有人来借史铁生的书就很不错了。”
“我们班男生特爱看漫画”
“现在学生普遍不读书。”阮老师告诉读书报。阮老师是北京第九十六中学的初中语文老师。“我们老师也感觉到语文越来越难教,不知道该怎么教。可能我们学校在区里属于中等偏下的,也许重点学校的学生不这样。”
然而同样的问题摆在学生面前,答案却与阮老师截然不同。“都挺爱读书的。”九十六中的初一女生万京告诉记者,“得看是什么类型的书。”“我们班男生特爱看漫画,《老夫子》、《柯南》等等等等”,她自己则喜欢《窗边的小豆豆》、《那小子真帅》和《读者》杂志中的小故事。万京说自己经常会在书店看起书来忘了时间。
万京的同学陈博文喜欢读《安徒生童话》、《伊索寓言》和《青年文摘》:“我对故事书比较感兴趣,那种不是特别长的故事。”她们的同学大多对小故事非常喜爱,他们读的故事大多来源于《北京晚报》、《京华时报》等报纸。
陈博文觉得《那小子真帅》比较吸引她:“写的事和中学生的生活比较贴近。”万京觉得里面发生的故事比较离奇:“我看就觉得特别好玩,特别好笑,有时想怎么会这样呢,觉得和现实生活不太靠边。”万京喜欢韩国小说和网络小说,她说这些书“对学习也不是有很大帮助”,而看名著“其实有时我们就是为了帮助学习”,但是名著“太深”。她不忘补充一句:“去王府井新华书店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网络小说架前站的人比较多。”
程滨把学生关注的书划分为四种:一是青少年偶像写手的作品,比如前些年的韩寒、郭敬明,还有《萌芽》、《读者》等刊物。一是日本动漫,这类书的阅读人群相当大。一是畅销书或媒体宣传力度较大的书,比如近期《百家讲坛》的主讲们所推出的作品,如《易中天品三国》等。再有就是经典名著,如《三国演义》、《红楼梦》等。
他告诉读书报:“第一类书能引起学生情感共鸣,第二类书能满足学生的‘幻想’。这两类有些偏向于私人阅读。第三类书,实际上是别人替你读书,如果这能引起学生阅读原著的兴趣也是不错的。不过学生限于时间、精力与阅读水平,往往止步,很少能去阅读原著。他们向我征求这类书的阅读建议,我会提一些主观的看法,比如易中天的书我就认为他们可以看看,于丹的书我就不建议他们阅读,因为硬伤太多,多到有些文言文的误读连中学生都看得出来,已经有点变相戕害传统文化的味道了。第四类书,阅读的学生不太多,但读进去的往往都能入迷,所以学生中也有他们自己的‘红学家’、‘鲁迅专家’。”
清华附中的女生罗欣彤很喜欢《读者》和安妮宝贝的《莲花》。“它的描写很吸引我。描写日出的语言特别美,很华丽很梦幻。”罗欣彤前段时间在读《红楼梦》,“读起来会比较累,里面好多诗词。”程滨说,自己在上中学的时候能够背诵《红楼梦》里面的全部的诗词。
电视、网络、课业压力
当问到平时是看书的时间多还是看电视的时间多时,万京和她的同学大多回答是后者。其中由文学名著改编的电视剧,他们也很感兴趣。“名著拍成电视,就会更形象,不像看书,只是描写,你就得自己去想象。”陈博文说。万京觉得在四大名著的改编电视剧中,《西游记》最有意思,她觉得“里面有神化故事,有时比较搞笑一些”。
“家庭教育、媒体宣传在培养阅读习惯中起的作用,实际比学校教育要大得多。”程滨说,“各电视台、报纸用大量的娱乐信息来轰炸学生,今天‘超女’,明天选秀,这种影响太厉害了。这种情况就如《孟子》所说的:‘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
清华附中的高一女生谭晶以前也不喜欢读书,比起读书她更迷恋电视:“以前特别喜欢看电视,我妈就买了名著的缩写本让我读。”谭晶现在在读《史记》和《战国策》,母亲买的曹文轩全集一直是她的珍藏。当问到非常喜爱的书时,谭晶提到了《草房子》和《狼图腾》。“《狼图腾》里面的语言就是很普通的叙述语言,很朴实”,谭晶告诉记者。
去年寒假的时候,万京和爸爸在家里看《水浒传》。“他在家给我解说人物,慢慢地我就想知道里面的故事,也就看起书来。就是说如果没有人引导怎样去看从哪入手,还是不爱看。觉得特别乏味,这么厚一本。一个画面也没有,全是字,还这么小,没意思。”
“很多学生的阅读习惯是在小学时就已经培养起来了,到了中学阶段,尤其是高中,他们的阅读习惯基本已经定型,改变的可能性较小。”程滨对于当下学生的阅读情况有着自己的看法,“我觉得阅读习惯是从小养成的,而孩子阅读主要是从兴趣出发,以娱乐为目的。过去电视、电脑、影视、歌舞等娱乐很少进入孩子的生活,所以阅读顺理成章地成为娱乐的主要手段。而现在娱乐手段太过发达,和书籍相比,动漫等很容易吸引孩子。而小时没有培养出阅读习惯,大了就更难培养了。”
“其实我们都给学生安排有阅读课,我们让他们从家里带些书过来,可一看,带的全是《名侦探柯南》。”北京九十六中的阮老师很无奈。
提到数理化作业,清华附中的高一男生艾康直撇嘴:“挺多的。”不独学生们,繁重的课业压力在一些老师看来,也是挤压学生课外阅读时间的“元凶”之一。
艾康是个很有个性的孩子,平时也会上网打打游戏,这个觉得数理化作业“挺无聊”的男生,初中的时候就已几乎读遍了市面上能够买到的所有的世界名著。他这样谈论网络游戏:“‘魔兽’的网上攻略写得也很好,主要是得把错别字改一下。”前段时间他喜欢上了《追风筝的人》,“它写的比较印象派,比较注重气氛,不像俄罗斯作家那么平铺直叙”。
“现在学生花在网络上的时间很多,但大部分人把时间都花在游戏、浏览娱乐信息、休闲聊天等上面,真正借助网络阅读的人微乎其微”,程滨这样评价学生使用网络的情况。
艾康的同学岑浩宁就在这“微乎其微”之列。他最近在网上读了《明朝那些事儿》。虽然花时间读了这本书,但岑对这本书的评价却一般:“最近出了很多这样的书,但我觉得那种书毕竟没经过时间的检验,不是很深刻,比较轻松,可以作为休闲的读物。”在各大网上书店,《明朝那些事儿》已经降至半价以下。
“像易中天、于丹的书,有的学生就从网上看。有的也从书店买回来看,看书的同学就评价说,这些书,字挺大,行距也大,不值。”清华附中的语文教学组组长崔琦老师这样告诉记者。
在采访中,北京九十六中的初中学生很少有上网阅读的。喜欢网络小说的万京也从不上网阅读。万京和同学们大多喜欢在网上看一些明星的最新资讯,再有就是下载新歌和看电视剧。
“有时觉得上网能够开阔一下自己的眼界”,万京告诉记者。“网络容易给人广度,很难给人深度。因为上网往往是大量信息的浏览,很难沉下心来读一部作品。以前我不大赞成学生网上阅读,但现在我认为如果他们能在网上广览多读就真的很不错了。”程滨这样看待网络。
“现在的学生,有的读课文都读不利落”
艾康觉得读自己发现的书比读那些公认的名著或者畅销书还有意思:“只要自己喜欢的就好,不一定是名著,而且有些名著我觉得根本配不上它的名气,比如托尔斯泰的书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尤其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觉得是徒有虚名的代表。”
在艾康“自己发现”的书中,有这样一些书名:《钢琴师》、《先锋诗诗选》、《海子诗选》、《霍洛维茨传》等。艾康十分推崇《霍洛维茨传》:“那本书特别好,结尾特别好,到现在我还可以背下来。”此外音乐家的传记和小说占了多数。“《贝多芬传》、《马勒传》、《李斯特传》都挺喜欢的。《钢琴师》的结尾,描写的景色,很凄凉”,他不忘对比评价了两句:“最近热卖的《白色城堡》,我看了一半就看不下去了,单一叙事。帕慕克也没有史蒂芬・金的水平,但还要学那种叙事方式,史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赎》写的就是特简单的事,但很有意思。《白色城堡》就没有那种感觉,虽然也是一个特简单的事情,但读完之后觉得没意思。”
在同龄人中,艾康和岑浩宁的阅读口味似乎显得有点“异类”,这也许跟老师的引导有关。清华附中的崔琦老师说,在课堂上“讲到孔子、庄子、《史记》,里面很好玩的东西,司马迁是怎样把这个人物塑造出来的,这里面就有很大的塑造空间,课堂经常留一些空白,电视剧也是在这些空白上编出来的。我们会引导学生自己去读,有心的学生就会下去阅读,像《史记选》、蔡志忠《漫画史记》”。读过《史记》和《战国策》的谭晶说“觉得自己太渺小了”,她现在的阅读时间也会保证每天半个小时以上。
“学生选择和判断出版物的能力不能说没有,但毕竟有限。其实不要说学生,成人又如何了?”采访中一位老师如此表示。
清华附中有专门的阅读教室,崔琦老师平均两周安排学生到阅读教室上一次阅读课。此外还会布置每周的摘抄作业,而在寒暑假,也都会安排规定的阅读篇目。
九十六中的阮老师也会要求学生每周写500字的周记和摘抄,并要求学生把每周阅读的书目写到周记本上。“我们老师要求学生买一些《青年文摘》、《读者》,鼓励他们尽量去看,而且,尽量采取办法让学生阅读,但是还是读的不是很多。”
在学生的周记本上,记者看到大多数学生阅读的是《读者》合订本、《青年文摘》合订本和《局外人》。有些学生在阅读书籍目录中写下:《童年》、《狼图腾》。
“初三的学生可能有升学的压力,初一、初二的学生应该说没有什么压力,可让他们读什么,目前好像也没有合适的。”阮老师说。
“连大学生都不看名著,初中的学生就更不看了。”阮老师这样告诉记者。在采访中,万京和她的同学都反映“名著没什么意思”。
“我感觉学生的阅读水平一届比一届弱,确实是整体的阅读能力在下滑,表现欲也不行。原来我教初一的学生让每个人读课文读一段,学生挺感兴趣的,但现在学生好像不感兴趣。”阮老师说,阅读能力下降带来的还有其他的负面影响,“一个班里30多个学生,也就有10来个孩子有表现欲,语言表达能力还行,更大一部分孩子不爱说话,看上去甚至都有些自闭。现在的学生,有的读课文都读不利落。”
万京班里的班长郭远新告诉记者,自己一般会找课文节选文章的源头著作来读,“我一般都看辅助学习有作用的书,比如课文选自《红楼梦》,我就去找《红楼梦》来读。”
谈到语文课本所收篇目,程滨觉得总体上现在的语文课本比以前要强多了,文学性也加强了不少,但课本篇目还是良莠不齐。“我认为选篇目最起码应该注意两点:一是经典性,一是代表性。也就是说,我们觉得在文学史上,其人必可传,其文必可传,这样的作家作品才能入选。尤其是对当代作品,选择必须严格。太新的作品,没有经过时间检验的,最好不要入选。旧教材选篇目有些我感觉很可笑。比如选《三国》,选了‘失街亭’和‘斩马谡’的情节,单单把中间最精彩的‘空城计’删了。为什么呢?因为要对比马谡的‘三笑’与诸葛亮的‘三哭’。这样的手法怎么介绍不行啊,非得通过这样选文来介绍。就像演戏一样,演全了是《失・空・斩》,单演只有演《空城计》一折的,哪有贴《失街亭》与《斩马谡》的?你这样演不等于把‘戏核’删了么,还有人来看戏么?所以很多选文就是为了宣扬一种教育理念,而忽视了文学本身的精彩。再如《红楼梦》选《葫芦僧判断葫芦案》,那是《红楼梦》的精彩之处么?如果你想讽刺官场,那还不如直接选《儒林外史》或《官场现形记》去。《红楼梦》是经典,但所选篇目却不具‘代表性’。同样,《牡丹亭》选《闺塾》而不选《游园惊梦》。又如,王安石的好作品多了,偏选《游褒禅山记》,文字不好看,而其中那点可怜的‘理’,小学生就懂了。”
阮老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书籍让学生读,“我们只能想办法让学生每周读书,但学生真的看没看也没有客观的方法检查。我们上学期采取的方法是在课堂上让学生介绍一下读的是什么,但是课时一紧张也顾不过来。每周只有一节阅读课。像我们阅读的是语文课本里面的自读课,课堂上也没时间让学生再看一些课外的。”
阮老师说,在她的班上已经基本看不见学生捧着书在课下阅读的情况了。
程滨当年就读于在天津同样以历史悠久、英才辈出闻名的耀华中学,他说当时大家互相交流很多读书的心得,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但也是小范围的。这些年阅读状况确实有变化,简言之:阅读的人越来越少,阅读的品位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