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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见书:踏破铁鞋觅珍珠

2007-04-0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王春瑜 我有话说

当今社会气象万千,日趋多元化。史学界自然也不会例外。但是,不管用什么方法研究历史,实证是基础。回顾近百年史学发展史,及当前史学现状,史学界有三种人:一种是空谈方法,或几句理论走天下,或长途贩运,倒卖洋人牙慧,满口空话,云里雾里,我曾著文形容此辈似《红楼梦》里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再一

种是不读原始史料,率尔操觚,将他人著作改头换面,炮制史学泡沫,其中的等而下之者,更赤裸裸地剽窃,沦为学界蟊贼。第三种是秉持“学林探索贵涉远,无人迹处有奇观”(亡友隋唐佛教、法律史专家杨廷福教授诗句),从第一手史料入手,排比考证,钩沉抉微,探索前人未探索过、或探索有误的领域及问题,苦下功夫,积数月、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功夫,终于出现“奇观”,诞生重要学术成果、传世之作。梁启超、王国维、章太炎、胡适、郭沫若、陈寅恪、陈垣、谭其骧诸先生,正是垂范百世的楷模。他们是中国新史学的奠基者、拓荒者,所开创的从史料考据入手,分析综合,最后蔚为大宗的传统,是中国史学的主流。今天,活跃在史学领域屈指可数的史学大家,无一不是这些杰出先贤的传人。而前述二种人,有的虽然也曾风光一时,但早已或即将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不及清秋一梦长”。

我在史学界默默耕耘数十载,虽然成果无多,作为梁启超的再传弟子,借用谢国桢师叔的诗句,真是“白头愧煞老门生”。但是,自问这一点还是肯定无疑的:牢记陈守实、周予同、谭其骧诸恩师教导,始终重视从第一手史料入手,研究历史。我主要研究明清史,但在我的著作中,很少甚至根本不引《明史》、《清史稿》,因为我一向认为,这两部史书,是二手史料,编撰时依据的实录、档册、文集、笔记、家乘、方志等,现在几乎都能找到,这才是第一手的、更可靠的史料。以我的长篇学术论文《顾炎武北上抗清说考辨》为例,有一百多条引文,无一条是《明史》、《清史稿》,其中康熙原刻本《山志》、《砥斋集》、《受祺堂诗集》,都是复旦大学图书馆善本部珍藏的稀见书,我也

是第一个读者,对揭开顾炎武在北方活动的真相,具有重要史料价值。本文曾先后得到陈守实、周予同、蔡尚思、黄云眉、谢国桢、王毓铨等前辈的首肯,其中的重要一点,自然也是对我开掘稀见原始史料的肯定,令我终身铭感。

但是,时下商业大潮扑面而来,钱流滚滚,学人要搜集稀见史料,谈何容易!即以我的工作单位历史研究所而论,80年代,明、清刻本,可以借出阅读、抄录、复制,分文不收,抄本、稿本,也可浏览。只有小学文化、靠自学成材的武新立先生,利用所中所藏善本书、稀见书,刻苦研究,出版了一本很有参考价值的《明清稀见史籍叙录》。但现在,即使我想复制老前辈也是老同事谢国桢先生捐给所内的明、清刻本,也要付钱,且价格不菲。而那些国字当头的图书馆、名牌大学图书馆、省市县级图书馆更互相攀比,把明、清刻本每页复制费涨到五、六十元,最高达80元,而且公然只允许复制全书的三分之一。有的图书馆虽网开一面,允许全部复制,但必须立下字据,保证不出版。

这种混乱无序状态,使善本书的读者望门却步,妨碍了学术发展,也败坏了图书馆的声誉。有些图书馆虽自产自销,出版了一些古籍,但由于并不懂史学,最有史料价值的不印,没有史料价值的却一印再印,显然,当前国内管理、使用善本书的不合理状态,亟等改变。从根本上说,有待国家立法,才能打破垄断,制止乱收费的歪风。所幸在今春召开的“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历史学家白钢教授,采纳笔者建议,已正式向大会交了相关提案,并有王洛林、陈高华、李君如等十余名委员联署,而且提案已转交全国人大法工委处理,使我们看到了一线希望。同时,也应当发扬我国学者与出版家联手,出版各种稀见史料丛书的传统,千方百计,把珍稀史料挖掘出来,为文史学者及爱好者服务。我虽不学,亦有志于此久矣。

去年春天,我在漳州讲学后,承蒙友人陈支平教授招待,在厦门大学小住。与厦大出版社副社长、明清史同道侯真平先生谈及此事,观点相同,一拍即合,拟编辑、出版《中国稀见史料丛刊》第一辑,把搜集到的明、清、民国三个历史时期的稀见史料,影印出版,并对每本书写学术解题,指出版本源流、收藏情况、史料价值。作为学者,我们固然重视版本,无论是明刻本、清刻本,还是稿本、抄本,已经编入某些丛书或单独出版的,一律不收。但是,我们与纯粹版本学家的眼光有别,不是说书越早越好,而更重视其史料价值。例如,明刻本的《史记》、《资治通鉴》,当然珍贵,但对我而言,几乎没有用处,我的书架上有中华书局印本,足可阅读、引用。而有些清代关于应付科举考试的读本、参考书,历来不为重量级图书馆重视,不收购、入藏。但是,时下研究科举制度成为显学,这些流传在民间的书已越来越少,成了稀见书,印出来自有重要参考价值。依版本学家的传统眼光看来,清末、民国时期的铅印本,不能算善本书。但在我们眼中,因于种种原因,这些书存世已稀,而且具有重要史料价值,也应予编入。至于民国时期、特别是其中抗战时期的稀有文献,无论是铅印本、油印本、手抄本,都应列为新善本,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也都应影印出版,提供给学术界。我与侯先生的这些共识,得到了厦大出版社领导的大力支持,决定出版这套丛书,并很快与我签定了出版合同。

我并非藏书家,但寒斋也有几十种稀见史料。有的是亲友所赠,多数是历年、特别是近年在京中、山西、江苏、湖北等地古董店、地摊觅得,所费不赀。去年十月,在武汉购得几部稀见史料,兴奋不已,刚返京抵家,即接到武汉友人来电,说有多个农民进城摆摊卖古书。次日一早,我又飞回武汉,果然大有收获。古稀之年,风尘仆仆,甘苦自知。至于在几所名牌大学图书馆的遭冷眼,一无所获,心中怏怏,又无可奈何,这里不说也罢。“有志者事竟成”。在史学界、文化界友人及图书馆有识之士的大力支持下,我与出版社共同努力,终于将这套近二万页的丛刊编成,奉献给读者。限于学力,书中解题或有不妥,倘蒙海内博雅君子垂教,则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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