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漫画《圣斗士》里有个万人迷――处女宫黄金圣斗士
各种迹象都在引诱我们进行无可救药的类比。读《幽灵之家》时,首先想到的是《百年孤独》里的吉卜赛先知墨尔基阿德斯,他的羊皮书是伏于全书之下的一根红线,预言了马贡多小镇的兴衰荣辱。《幽》里很早出场的马科斯舅舅也是这样一个人物:作为瓦列家族“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马科斯凭着一腔幻想的激情云游四海,写下并搜集了许多记载离奇故事的书卷。他曾制作飞行器,当着乡亲的面消失在天空里,后来又奇迹般地生还。马科斯也像墨尔基阿德斯那样死于自然疾病(一种非洲瘟疫),得病后“浑身起褶、发黄,好像一张羊皮纸”,这张羊皮纸和他的遗产后来成了特鲁埃瓦家族子女们世代阅读、想象的对象。有这么一位传奇人物垫底,“魔幻”呼之欲出,“俏姑娘罗莎”、“明姑娘克拉腊”这些称谓肯定会让人想起“俏姑娘雷梅苔丝”,家族女主人克拉腊有望成为乌苏拉式的人物,他的丈夫,小说第一男主角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强悍的气质中,也多少能看出何塞・阿卡迪奥一系男性的影子。
但是随着情节的推进,《幽灵之家》却逐渐远离《百年孤独》,往类似中国小说《白鹿原》的方向靠拢。克拉腊活着的时候就开始学着鼓吹女权(智利的确是拉美女权运动的乐土,女性在阿连德政权的兴起和颠覆中都起了重要作用),家风延及女儿布兰卡和外孙女阿尔芭;埃斯特万从国外弄来收音机和世界地图,了解欧洲战况和后来的各国动态;埃斯特万与三星庄园的农民之间主仆关系的变化――这些都预示着阶级斗争政治将会切入家族史,成为日后的头等大事。更重要的是,马贡多小镇是一位智慧能干的族长带领众人白手起家的产物,从而先天地带有从拉美最原生态的土壤中吸收的传奇色彩(连下五年的大雨,莫名其妙的狂风,多民族杂错而生,众多离奇怪诞的生物形态和民俗习惯),而特鲁埃瓦家族生息的城市(尽管作者始终没有命名),以及埃斯特万赖以发家的位于乡下的三星庄园,都是先于小说就有的既定存在。如果说马贡多实现了魔幻与现实的交融,那么《幽灵之家》只是完成了一种更替,从“幽灵时代”更替到“混乱时代”,就像陕北农村的白鹿原那样,历史被革命分成了两半。
克拉腊的死是更替到来的标志性事件。在小说里,她是魔幻的主要来源,只有她有特异功能,能预知,能圆梦,其余如巫婆三姐妹等都不过是简单的陪衬。不过,大宅院的败落与其说是幽灵离去所致,不如说是女主人去世后的自然抛荒:埃斯特万性格粗野,从来无心操持家务,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满怀天真地投入社会主义运动,另一个沉溺于马科斯式的幻想,只有女儿布兰卡还能支撑着料理一下(从中也可见出作者较为单纯的女性主义取向)。这时,整个家族的构成日趋简单化,家道败落的表象,似乎只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作铺垫。
克拉腊是一个无用的异人,照管家园用不到她的特异功能。讽刺的是,她生前受丈夫的善待并不多,死后却拥有一座豪华的陵墓。埃斯特万置家族危机于不顾,全心投入造陵工作:“工程拖了几乎两年之久。我不断要求增加耗资颇大的新项目:几块刻上哥特体金字的石碑、可以透过阳光的玻璃拱顶以及一套仿效罗马喷泉的精巧机关。这套机关可以用细细的水流连续不断地浇灌设在陵墓中的一个小小的花园。我让人在花园里栽上玫瑰花和山茶花……”他既不像马贡多的老族长那般热爱智慧,也不如白嘉轩一般恩威兼备,修身齐家;他恋妻的另一面是无能和不负责任:“我只剩下孤身一人,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萎缩,只差像条狗似的死去了。”
伊莎贝尔・阿连德的书是献给女人的,有她的题献为证。不过,男人形象的卑微苍白,多少也导致了《幽灵之家》缺少《百年孤独》中到处呈现的张力――农业文明与现代化的张力、天数异象与社会现实的张力、性爱冲动与婚姻禁忌的张力。特鲁埃瓦家族发展轨迹是一根一路走低的直线,当唯一的希望克拉腊带走了幽灵之后,家族就被重大历史事件的洪流一点点吞没。克拉腊的早早退场,是因为笔力不逮,还是对智利人万劫不复的悲剧命运的象征?
成年以后的克拉腊善于圆梦,切磋巫术,还能用意念挪动屋子里的东西;但在此之前,从10岁起一直到19岁生日前,克拉腊打死都不开口说话,让家人紧张了很久。看过《圣斗士》的人大概都知道,沙加之所以不睁开眼睛,是因为要修悟意念的真谛,必须长期压制五感之一的视觉,所以功成之后,他被誉为“最接近神的圣斗士”。而克拉腊就像一个没有攻击力的另类沙加。她的“第六感”是通过自我抑制语言表达修得的,并最终获得了通灵的能力,多少也算个异人。只可惜这个异人本领太业余,甚至引不起街坊邻居的注意。比如,她可以察觉地震的端倪,却没有拯救家园的神力;她可以提早十年预测到丈夫会当上共和党参议员,却没有提醒子女躲避以后的政治灾难。晚年时她曾对外孙女阿尔芭说,“在我们家人人都有疯病”,听起来,仿佛她已打定主意要让儿女们自生自灭。
克拉腊结束哑巴状态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家人一问,说要嫁给埃斯特万。可能是出于某种预感吧,然而无可置辩,一名天赋异禀的女子就此落入俗世尘埃,不能不说她的修行实在太浅。除了财富,那个男人没有带给她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克拉腊也无法贡献给家族以更多的庇荫。倘若说克拉腊―布兰卡―阿尔芭代表了作者着力颂扬的女性精神的话,那么其中包含着主要也就是女人标志性的、用于缓和男性世界的凶蛮暴戾的情感力量,甩不掉弱者的身份。布兰卡和阿尔芭都很早就投身到政治运动中,饱受摧残,她们的命运,应该都在克拉腊无言的预见之中。
萨尔瓦多・阿连德1973年的倒台震撼了全世界,从墨西哥的迪亚兹、阿根廷的庇隆到智利的皮诺切特,拉丁美洲各国的民主化进程无不坎坷多舛。乌拉圭评论家安赫尔・拉马评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时曾说,虽然“重要题材”是小说客观性的一个保证,但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里,“村民无一例外地将自己的命运同村中生活微小的变化联系在一起。没有任何大事,任何国家大事,任何革命现象”。可是,小市民习气、软弱、缺乏英雄气概,“这一切都没有妨碍人们认识到小说的真正深度”。伊莎贝尔・阿连德不具备这样的手笔,所以克拉腊一死,叙事就退出了虚构,就和阿连德亲见的“重要题材”的现实完全合一了。当然,对作家亦不可苛责,身为萨尔瓦多的侄女,对悲苦的倾诉欲让她无法闲庭信步。
《幽灵之家》卷首引了巴勃罗・聂鲁达的几句话:“人究竟能活多久?一千年抑或一个春秋?一星期抑或几个世纪?人死需要多长时间?‘永远’是什么含义?”对这些泛泛的“天问”,作者也用一种浮浅的生死观来回应,那就是埃斯特万心里一直琢磨的妻子的一番话:“死跟来到人间一样。死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死是什么,所以心里害怕。可是,害怕只是人的内心情感,跟现实毫无关系。”等克拉腊死后,埃斯特万似乎明白了偈语的含义,决定用大修陵墓的方法迎接亡妻和她的幽灵重新“来到人间”,继续佑护家族香火。心理上的属灵主义导致了行动上的寂静主义,他不知道能挽救现实的不是神灵,而是自己。《幽灵之家》对男性的批判一直与对女性的垂怜并置,两者共同归于一段严酷的历史造就的幻灭感,丢下一句类似“生死无常,认命吧”的感叹。纵然如此,也不能要求伊莎贝尔・阿连德做得更多了,在神话被枪炮、监狱和血泪打碎,就连马科斯舅舅的珍贵书卷也被残暴的政变军人毁灭之后,也只有记忆中的幽灵可以聊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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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佛洛狄特:感观回忆录》,[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著,张定绮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4月第一版,38.50元
这是一次在感官记忆的领域里不带地图的旅行,作者以这种方式记忆每一个走过她生命的男人,有人是皮肤的纹路,有人是亲吻的味道、衣服的气味、呢喃的声音,而且几乎每个人都令她想到某种特别的食物,都会让某个特别的男人重现眼前。那种火腿乳酪夹心面包,唤回他们最美好的拥抱,而那种德国葡萄酒,正是他嘴唇的味道。多年前的旧情像恋恋难舍的鬼魂那般坚持,回头来在暮年点燃一把淘气的野火。
《佐罗:一个传奇的开始》,[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著,赵德明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3月第一版,25.00元
爱冒险,有激情,无畏,贪玩。这是佐罗的传奇。一个从1790年的加利福尼亚开始的叙述。《佐罗》是一些有血有肉,有道德和缺点,敏感而果断的人物的画像,他们将我们拉入了一个动荡时代中的冒险。伊莎贝尔・阿连德揭示了19世纪初在加利福尼亚的西班牙布道区的朴素生活,在西班牙独立战争中被拿破仑军队占领的巴塞罗那街道的骚动。土著部落的入教仪式,进入一个欧洲秘密社团所要经历的那些神秘仪式。
《幽灵之家》,[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著,刘习良、笋季英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4月第一版,28.00元
如果说马贡多实现了魔幻与现实的交融,那么《幽灵之家》只是完成了一种更替,从“幽灵时代”更替到“混乱时代”,就像陕北农村的白鹿原那样,历史被革命分成了两半。作者简介
伊莎贝尔・阿连德,1942年出生在一个奇妙的大家庭,家人为她提供了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切素材。1973年,智利发生流血政变,她的叔叔萨尔瓦多・阿连德总统遇害,她踏上了流亡之路。1981年,99岁的外祖父决定绝食自杀,她写给他一封长信,这就是《幽灵之家》。1992年,29岁的爱女因病去世,文字给了她最深最后的安慰。魔幻与现实,激情与浪漫,她孤独地舞着最绚丽的色彩。主要作品有《幽灵之家》、《佐罗:一个传奇的开始》、《阿佛洛狄特:感官回忆录》、《怪兽之城》、《金龙王国》、《矮人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