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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细审历史的“复活”

2007-06-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李洪岩(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本书作者的野心,正不局限于史事的考订与叙述,而在于透过具体事实的叙述,彰显出“复活”这一史学理念,从而构筑一种新颖的叙事模型。不过,坦率地讲,我以为作者并没有将自己的理论指向描述

清楚――它还停留在经验的阶段。而且,即使作者将自己的理论意图叙述清楚了,也未必有很高的理论价值。

本书的书名“复活的历史:秦帝国的崩溃”,恰好表明了全书的两个特点:叙述秦帝国的崩溃过程;通过叙述,显露一种新颖的叙事模型。

晚清民初的历史学家夏曾佑说过,只有搞清秦汉之际的巨变动因,才能测识中国未来发展的基本路径。因为,秦始皇不仅是秦朝的皇帝,而且是中国二十四朝的皇帝;二十四朝的中国历史,可以看作是孔子、秦始皇、汉武帝三个人的历史;秦帝国嬴氏家族的覆灭,尤其可作为列朝皇室的鉴戒。如此危言高论,足见秦及秦始皇之重要,发人深省。

所以重要,是因为秦帝国的崩溃过程,促成了中国历史的大转向。本书对这一大转向的叙述,有三个亮点让笔者印象格外深刻。

一是将秦的崩溃过程叙述为战国时代的回流,定性为后战国时代;将秦汉之交的历史叙述为秦楚汉的历史,还原了“楚”的历史作用和地位。后战国时代的整体定位,还原了历史转型过程的完整性,避免了周谷城先生所谓“历史完形”的被分割;“楚”的补足,还原了历史转型的真实性,使得以往诸多?格难通的历史结点统统得到通解。作者这一观点,乃受其师北京大学名教授田余庆先生《说张楚》一文影响而来,实为全书之总纲(第113页)。

二是提出了赵高不是宦官的新奇观点,自信破了一个千年谜案。作者推论说,出土的始皇陵陪葬坑铜车马御手,是留胡子的,而这一形象应该是中车府官属以至中车府令的形象。而赵高,正是中车府令。作者并指出,赵高有儿女。司马迁说赵高是“宦人”、有“宦籍”,这里的“宦”,据张家山汉墓竹简,乃是在宫中内廷任职的意思。司马迁又说“赵高兄弟皆生隐宫”,这里的“隐宫”,秦史专家马非百先生早就根据睡虎地云梦秦简指出,是“隐官”的误写(第64页)。

三是提出秦二世的继任者名叫“嬴婴”,是秦始皇弟弟的儿子,不是秦始皇的弟弟或孙子,更不叫“子婴”。因此,《辞海》等书把此人的名字全写错了。作者提出,史书所载“始皇帝弟子婴”,是“始皇帝弟弟的儿子名字叫作婴”的意思(第82页)。

这三个亮点,无一不让笔者拍案称绝,深佩作者之眼明心细、读书得间。不过,对后两个结论,笔者却有疑问。例如,秦二世曾称赵高是“故宦人”,丞相李斯应之为“故贱人”。联系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的思想情感,“贱人”是否有阉宦之意呢?而且,历代均以赵高为阉宦,莫非全都误读了?至于说宦官有儿女,应该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此外,司马迁笔下“子婴”二字多次出现,或作“公子婴”,或作“子婴”,甚至作“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作者的解释是否都能一一通解呢?

当然,笔者认为,这类小问题的价值,原本就不在结论上,而在其对思想的触动与启发。事实上,本书作者的野心,正不局限于史事的考订与叙述,而在于透过具体事实的叙述,彰显出“复活”这一史学理念,从而构筑一种新颖的叙事模型。

所谓“复活”,其实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再现”或“重构”。但是,作者没有采用“再现”或“重构”的概念。究其意,除使生避熟之外,大概更在于强调叙事的现场感与鲜活感。那么,怎样才能使历史“复活”呢?作者说,要使历史复活,就须表现生动鲜活的境界、丰富多彩的变迁、古今交汇的融和以及逆转时空的超越,就须像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那样,融通史学、文学和思想,以细腻的心理体验和当代意识的参与,构建优美的现代散文史诗,还应该采用柯南道尔、吉本、伏尔泰、法布尔以及日本女作家盐野七生的写作手法,运用自由的文体去结撰历史。

然而,有了上述这些,依旧不够,还应采用现场旅游、考察与采访的方法,打通古今,联结中外,详细设定好空间地理关系,加之以连类、推理、穿插、联想和想象,杂之以体察、钩沉、推敲、捕捉和编织,最后出之以优美动人的文字。

应该说,作者很好地实践了自己的史学理念。书中“复活”的历史情境和场景,时常让我产生观看文字版电影大片的感觉。作者破解历史疑案的程序,确乎有些像柯南道尔的悬疑叙事:列明条件,运用推算,得出题解。作者叙述史事的过程,也确有18世纪以历史叙述知名并流芳后世的英国史家爱德华・吉本等人的特点:以学问垫底,以激情引路,时不时发出诗人般的感叹!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书中对于史地二维的强力结合,有时竟然会让笔者设想作者不是一位写手,而是一位站在沙盘旁进行军棋推演的将军。诚然,作者只是一位具有30年学力的秦汉史专家。

必须指出,这种艺术化的叙事理念与叙事模式,并不违反历史认识论的基本规则,即“历史不能重现”的原则。因为,无论“复活”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它终归是重构和再现,不是历史本身的原样复位。对此,作者说过一段非常明白的话:“历史不可以回转,历史却可以体验,现场考察的实感,可以超越时空,再现历史的影像。”(第46页)

不过,坦率地讲,我以为作者并没有将自己的理论指向描述清楚――它还停留在经验的阶段。而且,即使作者将自己的理论意图叙述清楚了,也未必有很高的理论价值。因为,古往今来,关于历史叙述模式以及历史学艺术表现手法的论述,早已皇皇大观,举不胜举。作者的论述,不能外此。当然,作者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我只是想说,它还不够创辟和深刻。这个考语,是从思想史的高度发出的,当然不免苛求。

所以,重要的不是理论,而是实践。说到实践,我以为本书已经近乎完美。

可是,这种近乎完美的模式,是有边界的。也就是说,它有局限,并非万能。天底下哪会有万能的模式?法国年鉴学派的“长时段”理论,用之于发展缓慢的中世纪可以活灵活现,用之于变动剧烈的资本主义时代则难免左支右绌。笔者注意到,本书选取的历史对象,一是历史人物,二是政治与军事,都是故事性强的历史对象。反之,对社会经济,几乎未予涉及。显然,讲社会经济史,很难采用艺术化的叙事方法。

而且,这种艺术化的叙事方式还有一定的危险性。特别是上下牵连、古今连类的方法,搞不好就会违反历史主义规则。过去,著名历史学家陈登原先生曾出版《历史的重演》一书,所用即找准历史相似点予以连类的方法。本书将刘邦起事的芒砀山与宋江聚义的梁山泊连类,采用的同样是这种方法。对于这种危险的游戏,高明大力者自不妨优裕为之,但对初学浅尝者来说,还是躲得远一些为好。本书作者,即是高明大力者。

《复活的历史:秦帝国的崩溃》,李开元著,中华书局2007年4月第一版,2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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