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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里偷闲的艺术

2007-06-27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薛冰 我有话说

闲章的由来,想必古久,王稼句先生说肇端于战国,当有所据。以我揣测,世上有了忙人,又有了闲人,而忙人却以闲为贵之际,闲章的出现,也就算水到渠成了。寒舍虽不藏闲章,印谱尚有几部,闲人而用闲章的,我就没有见

过。看来闲章反成了忙人的标志。不过忙人所用的闲章,究其心志,亦不可一概而论。有的是大忙人,一朝得闲,怡然自乐,发梦醒之慨;有的是真忙人,难得寸闲,心向往之,发欣羡之慨;有的是新忙人,惟恐得闲,装腔作势,发虚假之慨;有的是旧忙人,无奈赋闲,强扮潇洒,发凄清之慨。至于有些人,连闲章之中,青云之愿、奔竞之心都已遮饰不住,也就不值深论了。

想起这些读谱旧话,是因为董宁文所编“我的××”系列中,又出了一本《我的闲章》,收入当世六十几位文人学士谈论闲章的文字。今人情志,自不宜以旧时规范拟之。况且命题虽是“我的闲章”,但文中所及,远不止于此。不少文坛前辈,由闲章而溯及一生经历,几种坎坷,审时论世,鞭辟入里。如黄永厚先生有方闲章,直取“帮凶”二字,有拍案而起之气。谷林先生的闲章“从今身是太平人”,刻成于抗日战争胜利之际,表达了中国人民的善良愿望,而这愿望真正得以实现,已是又三十年之后的事情了。锺叔河先生喜爱青灯“映照出来的这一份寂寞”,他的闲章用的就是知堂的成句:“依然有味是青灯。”约而言之,“闲章”以外那份“我的”,才是真正韵味所在。

闲章的品评,篆刻优劣尚在其次,首先要看内涵。所以闲章多有不善治印者自己操刀的,图的就是适情惬意。请别人刻闲章,一定也是自己选好了词句。闲章可以钤在字画上,也可以钤在藏书上,但更多的可能则是并不钤用,只作为印主一时心境的记录,名副其实地“闲”在那里。邵燕祥先生就人而言,说“有闲情才有闲章”,高信先生就印而言,说“钤用则忙,不用则闲,可忙可闲,可闲可忙,忙来自忙,闲来自闲”,且以闲章比喻“自尊自重自立自强的读书人”,皆可谓深得个中三昧。

有些闲章取意巧妙,发人深思。如绿原先生的闲章,刻出来的是“胆欲大而心欲细”,隐隐然提醒观者“智欲圆而行欲方”。当今之世,“胆大”而妄为者不可谓不多,行为方正之人能得几何?方成先生的闲章“我画我的”,看似直白,却深蕴着艺术创作的真谛,与止庵先生的闲章“自适其适”,可谓异曲同工。后者语出《庄子》,适人之适不如自适其适,已经是一种人生智慧了。汤奇石先生为周退密所刻“与草窗同姓、梦窗同里”,以二窗点出周先生的姓氏与籍贯,亦见机智。韦力先生藏书之富,天下皆知,他的闲章竟也多到百余方,书中印出了十八方。也有一些人的闲章中,映现出鲜明的时代气息,如袁鹰的闲章“我欲因之梦寥廓”、“满目青山夕照明”,一望可知其产生的文化背景。

几乎每方闲章后面,都会有一个故事,最多的是印主与刻印人之间的脱俗情谊。如黄宗江之与李骆公,高信之与周述华,车辐之与曾右石、胥叔平,许觉民与曹辛之……

这六十多位有闲章可写的人,最年长的已年过九旬,几位年轻的才四十出头,其中有学者,有作家,有画师,有艺人,要说共同之处,大约只有一点,即无一不是当今忙人。所以我以闲章为“忙里偷闲”的艺术。

  《我的闲章》,董宁文编,岳麓书社2007年5月第一版,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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